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8080txt.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白莲花师妹重生了   作者:施施啊   简介:   前世,陆枝枝心悦修真界大佬璟宸。   为了博得他的青眼,陆枝枝可谓是坏事做尽。   装小白花让师父厌弃师姐。   陷害小师叔对她意图不轨。   把阻止她的师兄打落山崖,生死未卜。   谋取镇宗神剑——云晗。   陆枝枝满心欢喜的把云晗剑送到了璟宸的面前。   谁料璟宸冷冷一笑,化身入魔,一剑斩灭了她的身躯。   “不过是个小小剑修,也敢同本座邀功?”   后来,陆枝枝重生成了一朵真·白莲花。   所以……   谁能告诉她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   师父后悔养出了陆枝枝这么个混蛋,辞去了宗主之位,在西天养老。   师姐背弃师门,贪图璟宸美色做了魔修。   大师兄从死人谷里爬出来,成了鬼修。   小师叔就更疯魔了,成了新宗主之后满世界找一朵白莲花。   嗯?白莲花?   陆枝枝不就是嘛!   吓得陆枝枝赶紧修炼成人,连夜跑路。   谁料,临踏出门,却见一人白衣惊鸿。   长剑拦腰,轻轻一推便将陆枝枝缠在了怀里。   他莹白修长的手指捏住了陆枝枝的下巴。   小师叔语声轻佻,“枝枝啊,从前你向师兄污蔑我轻薄于你。你胡说八道,我心中不平。我想了很久终于想出了个好办法,想知道是什么吗?”   某花枝乱颤,“不……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偏要告诉你。”   小师叔微微垂眼,笑意到了眼底,“只要我真的轻薄了你,我就不会不平了。”   陆枝枝:……   啊,她怎么能做一朵白莲花呢?   1.女主“心悦”渣男+干坏事→另有隐情   2.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做错事就要承担后果。   所以be   3.剧情不完全如文案发展   内容标签:天作之合甜文 古代幻想   搜索关键字:主角:陆枝枝┃配角:容愈┃其它:   一句话简介:你再不喜欢我,我就要亲你了!   立意:有担当的人,才是我们修真界最需要的。 第1章 、第一瓣白莲花   “不过是个小小剑修,也敢同本座邀功?”   锋利的痛刺入了陆枝枝的身躯。   “殊不知在本座眼中,尔为蝼蚁。”   通体晶蓝的云晗剑慢慢从陆枝枝体内抽出。   神兵之利,带走了陆枝枝全部的气血,她的意识开始模糊,平静的心海颠簸浪叠。   “你,一直都是在利用我?”陆枝枝有些不敢相信,但是事实摆在眼前,璟宸当着她的面化为魔修,还一剑斩灭了她的元气。   她不得不被按着头承认。   “是啊,利用你。”璟宸轻轻笑了一声,承认的干净利落。   他的指腹擦过云晗剑身上的属于陆枝枝的那抹血痕,眸光自然垂落在云晗剑上,似乎看都不想看陆枝枝一眼。   “利用你,本尊拿到了云晗剑,原也想留你一命,谁让你不知天高地厚,敢向本尊求取赏赐?”璟宸冷冷笑了一声。   陆枝枝哆嗦着唇,却怎么也开不了口,她想告诉璟宸,她不是真的要向他讨要赏赐,她只是,只是想问他——“白首之约,何时兑现?”   这是他曾经向她许诺的话,可如今看来是不需要了。   “这云晗剑本就是你万宁宗的镇宗之剑,拿你来祭剑,也再合适不过了。”   璟宸发出一声叹谓,头也不回地错身离开了。   陆枝枝在他转身地一瞬倒地不起,她的余光里,是璟宸执剑朝苍越山之巅走去的背影。   陆枝枝抬起了一只手,想要阻止入魔的璟宸道君大杀四方,无奈体内的灵力不断流窜、消失,她在意识到这一点后,琼秀的面孔泛起苦笑。   是了。如今她作茧自缚,被璟宸作为生灵用来祭剑,哪里还有力气阻止他?   她从没想过,自己的结局会是如此。   作为万宁宗宗主的亲传弟子之一,陆枝枝仗着年纪小,会说话,卖乖卖巧有一手,赢得万宁宗上下无数人的欢心,但偏偏她折在了璟宸身上。   她爱慕璟宸,她以为璟宸待她的心同她是一样的……   所以陆枝枝才为他哪怕是不顾道义,也要从师门手中拿到云晗剑。   可是,可是璟宸却杀了她,何其可悲,何其可笑?   失望聚顶,陆枝枝自然垂下的手,出乎意料地没落在冰冷潮湿的地面上,反倒是被轻轻握了起来。   她掀开眼皮朝那人看去,不是璟宸。   眼中的侥幸、喜悦这一回被彻底掐灭了,陆枝枝眼睫一颤,使尽力气想要抽回那只被他握住的手,却逃不出他的禁锢,索性也就随他去了。   年轻的修士白衣胜雪,偏偏眉心一道红霜,使他徒生一种妍华妖异的美感,他提起陆枝枝的手腕,将自身的灵力源源不断地输送给她。   “白莲花。”   陆枝枝不喜欢的称谓一出,就算对方是在给她续命,陆枝枝都不愿领他这份情。   容愈是陆枝枝的小师叔,但是他们素来不和。他不喜欢陆枝枝的怀柔手段,陆枝枝也讨厌他一眼看穿她伪善本质的本领。   终于有一天,陆枝枝为了云晗剑对容愈出手了。   师尊作为宗主,要为云晗剑选一位奉剑,本来只会在他的三位亲传弟子中择一人,可容愈偏生要来插足。   他是长辈,若是有心奉剑,师尊定会应允。   而陆枝枝一心一意想要拿到云晗剑,又怎能容忍容愈此举?   所以,她将这位向来不看好她的小师叔约了个地方,等他到了,陆枝枝不由分说就跳进了冰冷的湖水中。   等到师尊得到消息赶来时,陆枝枝虽呜呜咽咽,但话却说的很清楚。   “是,是枝枝自己不小心跌进了湖里,和小师叔,和小师叔一点关系都没有,大家千万不要误会小师叔……”   话才说完,陆枝枝就嚎啕大哭,泣不成声。   她越说“一点关系都没有”,在场众人,就越会往容愈身上想,众人皆被陆枝枝误导,以为当真是容愈的过错。   陆枝枝顺着他们的意思,言辞闪烁,落着泪半遮半掩说着,“小师叔,小师叔他对我,对我——枝枝还不如死了算了!”   说完话,陆枝枝就扑到了一旁师姐的怀里。   这十足的羞愤悲切的模样,还有谁不明白,容愈为长不尊,对陆枝枝有不该有的想法、做了不该做的事情?   哪怕是沉默寡言的二师兄,在此种境地都险些没能忍住剑指容愈,他涨红着脸,对容愈一字一句,“师叔,请你向,小师妹,道歉。”   无妄之灾,容愈当然不会向陆枝枝道歉。   可任凭容愈百般解释,硬是没人相信他是无辜的。   “此处就只有师叔和小师妹两人,小师妹落水,不是师叔逼迫,难不成是小师妹自己跳下去的?”   大师姐为陆枝枝向师尊求一个“公道”。   身为宗主的师尊执法,将容愈贬去了凡界恶境斩杀凶兽,无诏不得归宗。   陆枝枝最后一次见他的时候,容愈站在高阶之上,那闪着寒芒的眼神落在陆枝枝身上,吓得陆枝枝直接腿软,只是没想到,临死前还能见到被她坑害的容愈小师叔。   按照容愈的性格,再见到陆枝枝这个阴险小人,是一定会杀了她的,他一个手指头就能捏死陆枝枝。   不过现今她都快死了,还有什么可怕的?   容愈的目光微冷,陆枝枝看都没看过去,只是动了动被他紧紧抓着的手指。   “师叔这是做什么?”   容愈居高临下,无视她的反抗挣扎,只垂眼问她:“你可知错?”   陆枝枝扯出一抹笑容,“师叔在说什么?枝枝,听不懂。”   她的态度虚微又敷衍,容愈微微叹息,面上越发清绝冷淡,看着陆枝枝的眼波微晃。   “死到临头,还是这般惺惺作态。”容愈俯身掐起了陆枝枝的两颊。   他凑得极近,陆枝枝连他藏在眼尾的一点小痣都看了个清清楚楚。   容愈语声低沉,“你知道因为你一人,苍越山除魔之战死了多少道门同袍吗?你知道你给苍生造出了多大的业障吗?你知道万宁宗上下都惊于你为璟宸盗剑吗?陆枝枝!”   天下道宗皆以除魔为己任,前有永华州除魔之战,今有苍越山第二次除魔。   可谁也不曾想到,修真界的璟宸道君,竟会在第二次除魔之战中一念入魔,弃道界于不顾。   若说璟宸是那个让道界在苍越山除魔之战中失利的人,那陆枝枝就是那个为他执剑指苍生的佞人。   容愈怎能不怪她、不怨她?   他掐着她脸颊的手指松了。   责难的话落到陆枝枝的身上,她咬牙看着将她罪行一一托出的容愈,眼眶里有水波在动,陆枝枝哽着嗓音,“杀了他,帮我杀了璟宸。我是罪不可恕,但他又何尝无辜?他骗我,他该死,就算是为了道界苍生,也请师叔,杀了璟宸。”   一股被伤害被欺骗的情绪猛然涌上陆枝枝的心头,她会死,所以她也要璟宸死,不择手段也没有关系。   陆枝枝突然反握住容愈的手,平整干净的指甲掐着容愈的合谷,见他面上没有拒绝之意,陆枝枝软声唤了句:   “小师叔——”   她无比真挚地希望他能帮她,杀了璟宸。   容愈看着这样的她,忽然就笑了。   她还是这样,不论在何等境地之下,都要带上一张假面具,心里面明明就讨厌死他了,面上却还是为了自己的所求在可怜巴巴地讨好他。   “你在求我杀了他?”容愈挑了下眉,对方明显因为“求”字有一瞬的不满。   但陆枝枝还是点了头,“是,请小师叔,杀了璟宸。”   容愈面上的笑容越发妍丽,“那我说你是朵白莲花,你认还是不认?”   陆枝枝再度听到这个字眼,眉头拧起,她当然知道“白莲花”三字在容愈小师叔的口中是个贬义词,是说她矫揉造作,行事不端,为人不正,专用讨巧方法得利的意思。   但是小师叔给的诱惑太大,陆枝枝“嗯”了一声,小声说:“我认了。”   几乎是在她说完话的一瞬间,容愈输送给她续命的灵力就断了,陆枝枝感觉到了躯体枯竭地格外快,她知道自己马上就要死了。   容愈单手结印,在她身上打了一道法印,陆枝枝没看清那是什么就失去了视觉。   天地从苍白变成灰暗,陆枝枝的眼睫如蝶翼一般起起落落,最后静静地垂在眼睑上。   紧接着消失的是听觉,以至于容愈说了一半的话,陆枝枝没能听全。   等剩下的三感消失后,陆枝枝就陷入了无声无言的黑暗空间。   五感俱丧,心海沦陷,神识消亡,最后奔赴死亡。   天地在此刻寂静无言,浊烟在地底升起,枯草燃尽的焦灼气味随风阵阵涌来,即使热浪如潮,也掩盖不住生灵消亡的丧气。   不知过了多久,年轻修士俯身上前。   容愈轻轻拨开陆枝枝脸上凌乱的柔软发丝。细长的眉,琼鼻薄唇,纤莹的耳垂,在他眼中一一展露。   年轻修士盯着这具已无生魂的身体看了很久很久。   因灵力消耗过多,他病态瑰妍的唇瓣轻颤,又缓缓起落。   “言出法随,降生白莲。”   呐,是你自己承认自己是一朵白莲花的。   容愈双指点上眉心的殷红,饶了几绕,一星灵力从中飞出,牵着陆枝枝弥散在天地的神识,飞跃千山,跨越万里,在容愈的头顶划出一道光火。   他像是失了心魄,愣生生地吐露心声。   “若是你能将自己的聪明才智,用到对的地方,能早点发现救你的人是我,能心怀感恩主动来寻我,那该多好。”   “苍生茫茫,我害怕找不到你。”   “你欠了我一段旧事,如今更是欠了一条命。”   “不过你以为我为什么要救你?还不是因为我——”   心头灼热,突突的跳。   年轻修士最终没有把想说的话说出口,他顿了一顿,抹去了唇边流下的淋淋鲜血。   “因为这世上还有人在等你认错,也有人在等你去救,你欠的债,都是要还的,欠你的人,一个也逃不了。”   “还有——”   “陆枝枝,你再不喜欢我,我就要亲你了。”   作者有话说:   ps.枝枝不是恋爱脑啦,前世各种恋爱脑操作是因为璟宸使了手段。   至于祸害苍生的罪责枝枝和璟宸一人一半,也不会洗白什么的,错了就是错了,以死谢罪都不为过,但在此之前,枝枝要先干死璟宸。 第2章 、第二瓣白莲花   陆枝枝神识回笼的时候,已经俯身在了一朵白莲花上。   她在寒冷的洞穴里独自招展了好几日,碧蓝的水波衬着她皎白的花瓣,陆枝枝好不容易才接受了自己重生成了一朵白莲花的事实。   说不惊叹震撼是假的,但除此之外,陆枝枝更多的是庆幸。毕竟有了命,才能有一切。   白莲花长在洞穴缘壁的一处清池中央,以半开的姿态盈盈展露,它的最中心处含着一枚亮红的光珠,陆枝枝在附身白莲的第九天得到了它,并且借这枚光珠化成了人形。   说是人形,其实也不完全算是人形,因为陆枝枝一低头就发现自己少了一双腿……   不过这并不影响陆枝枝高高兴兴地靠一双小手爬上片片白净的花瓣。   第十天,陆枝枝发现洞中长着百年一生玄魄石。   重生后,她第一次试着去汲取灵力,一丛玄魄石有百重灵力,陆枝枝花了三天将它消磨了个干干净净。   第十五天,正准备仰面躺下的陆枝枝,在洞穴顶部发现了一块雏态的玄魄石。   太小了,她不稀罕。   第十八天,白莲花绽开了最后一片花瓣,陆枝枝体内有充足的灵力,她以为她随时可以破洞而出。   与此同时,陆枝枝发现自己的化形离不开本体,也就是那朵白莲花。   她失落极了。   第十九天,一群修士莽撞地闯入洞穴。   陆枝枝伏在花上,刚刚揉开睡眼,不等她再仔细看去是什么状况,一个灰衫少年就被推到了陆枝枝的眼前。   他突然放大的面庞把陆枝枝一吓,也是在这个时候,陆枝枝才发觉自己的化形不是正常人的身体,仅有巴掌大小。   紧接着响起的是一阵暴怒和责骂。   “卫莘你个废物,让你去引开妖兽,你怎么反倒把妖兽带回来了?现在好了,大家都困在这里出不去了!卫莘,卫莘你要死也别带着我们!行不行?”   粗犷的男声丛洞口越入,陆枝枝觉得他的声音力量十足,垂下的花瓣都震了几震。   “就是啊卫莘,看你跑得快才让你去引开妖兽,也是你自己说能行的,谁知道你……唉,你怎么这样?”说话的是位白衣女修,扶风弱柳之姿,一副担惊受怕的模样,面上则写满了对卫莘的怨怼和厌恶。   那跌跪在陆枝枝面前的灰衫少年就是卫莘,骂声犹如风雨刮过,将他的脸刮的惨白失色,他闭着眼睛,眉头纠在一团,模样很是痛苦。   偏如此,卫莘还慢慢朝那些指责他没用的修士说:   “对,对不起。”   少年的身形瘦小,尤其是灰衫下的一截腰肢,比在场许多女修都要纤细,怎么看都不像是能跑过妖兽的人。   陆枝枝坐在白莲花的顶端,卫莘只要微微抬眼就能看到她。   可惜少年沉浸在自责和被妖兽袭击的伤痛里,没能及时看到一个小小的白莲花精。   “我也不知道那头妖兽是怎么回事,我明明是往布下陷阱的地方跑了,可是、可是它……”卫莘不仅道了歉,还试图解释清楚。   对他苍白无力的解释,在场修士没几个是相信的,议论和辱骂照常冒了出来,这些言语将卫莘打得吞声忍泪。   “你还有什么好说的?修为低下,不通法术,又没有可以抵御妖兽的灵力。我们好不容易拿到这次秘境试炼的名额,就因为你一个人拖累了大家,真不知道当初是谁让你这么个废物进来的。”   那修士才说完心里话,舒坦了许多,就见身旁的另一位修士对他挤眉弄眼做了一番暗示。   “咳咳。”另一位修士的目光从卫莘的身上移去了洞口处,他朝他眨了眨眼,“别说了,那个卫莘是小顾道君的表弟。”   那修士当即想起来了,涉及小顾道君,他面色大变,赶忙朝洞口处看去,只见小顾道君长身玉立,执剑站在洞穴入口,似乎并没有听到他们对他“表弟”的刁难。   他这才放心的舒了一口气,再去看卫莘的时候,目光里除了厌恶还带上了一丝鄙夷。   怪不得这样的废物都能进入秘境试炼,原来是有个好靠山,有这样一个拖后腿的表弟,可真是难为小顾道君了。   他们说的话声音虽小,却一字不少地落入了卫莘的耳中。   卫莘越发感到挫败无语,手心甚至掐出了几道血痕。   为什么会这样?卫莘茫然无助地想道。   秘境之中妖兽凶猛,一行修士中,哪怕是那位天资卓绝的“小顾道君”都无可奈何。   是卫莘想出了诱使妖兽自投罗网的办法,虽被人冒名顶替,取了功劳,不过卫莘不在乎那些赞美的虚名,只要是为了击败妖兽,怎么样都行。   可是后来,布置好了陷阱却没人愿意做那微末的饵料,女修怕被妖兽追逐失了颜面倒也还说得过去。   剩下的那些不愿意使用灵力的修士,却是因为都想将自己全部的灵力留在最后的秘境法宝的追逐中。   唯有卫莘心甘情愿。   他那时候说愿意当饵料时,没有人问一句,“卫莘,你真的能行吗?”   明明他们都知道卫莘修为低下、不通法术啊!   他们笑着对卫莘说:“卫道友一定可以成功吧!”   卫莘回:“定当全力以赴。”   而他也是真的尽全力去引开妖兽,只是后来意外中了迷障,卫莘没能拦住暴走的妖兽,反被它撞伤。   肺腑中火烧似的伤痛,疼得卫莘冷汗直流,浑身抽搐,没人在乎他的生死,反倒是人人都嫌他是累赘废物,卫莘的伤痛之情内外交织。   他偏过身子不再看他们,也不让他们看。   珍珠一样圆润的泪水从脸上滴下。   这卫莘被欺负得也够惨的。陆枝枝在看到卫莘落下一颗颗珍珠时,这样想道。   就在此刻,她又生出了别的想法。   这洞穴陆枝枝是不可能长久待下去的,但是陆枝枝现今也离不开本体白莲花,思来想去,唯一破解之法就是能有人带着陆枝枝的本体出去。   这人也许可以是面前这个可怜兮兮、哭唧唧的少年。   为什么觉得他可以?   还不是因为这个卫莘轻弹泪水,是个内心柔弱之辈。   但在此之前,陆枝枝仍要确定一件事情。   -   一滴水落在了卫莘的鼻梁上,他满腹疑惑地掀起沾着水华的眼睫。   卫莘直起腰板,只见一朵小白莲花宛宛开在水中央,他看得有些痴,涟涟的泪水一下子止住了。   而下一瞬,花瓣颤动,一个小人从层层花瓣里钻了出来,她穿着和白莲花一样颜色、一样纹理的衣,脖子上带着一颗红色的珠子,而她在找到位置站好后,就一直在看他。   卫莘愣住了,张了张嘴,说不出一个字。   他看到陆枝枝将一根手指放到唇缘上,示意他噤声,卫莘反应过来之后,就温顺地点了点头。   陆枝枝捻起法决,用灵力在空中写下一串文字,传到卫莘手上的时候,闪着金光的字体若翩蝶游龙,内容是:   “你受伤了,玄魄石,疗伤。”   卫莘眨了眨眼,面上的神情已经可以用“惊愕”二字来形容了,他愣生生地看着这些字。   直到灵力消失,字体破碎在空气中,卫莘启唇无声地问她,“你是说,这个洞穴,有玄魄石?”   看懂他的唇语,陆枝枝打了一道灵力出去,顺着她细小微渺的灵力的方向看去,卫莘果然在洞穴顶部见到一块虽小却披着莹华光泽的晶石。   玄魄石百年一生,卫莘只在《灵石录》中看过,见到实体也还是第一次。   据《灵石录》所写,玄魄石能够为修士提供丰厚的灵气,更可以炼化成丹,用来解除被妖兽攻击后留下的煞症,正正好好适合卫莘。   陆枝枝虽不点明,卫莘也能看出洞穴顶部的玄魄石目前还是雏石,尚未完全长大。   这样的玄魄石成丹大约能有两到三颗,足够卫莘解除煞症了,可是……   他心中微动,站起来往身后看去。   在他们这一行队列中,除了卫莘,还有个别几个修士也被妖兽打伤了,若是想一并解除大家的煞症,雏石成丹的数量是不够的。   卫莘皱起眉头,眼神中闪过犹豫纠结,最后做下决定,向陆枝枝无声说了一声感谢之后,就慢腾腾地朝那群离他离得远远的修士们走去。   陆枝枝坐在花瓣上,见卫莘朝一人说了些话,那人待卫莘的态度倒是没那么极端,很快跟着卫莘走了过来,陆枝枝掀起另一片花瓣将自己遮住。   “果真是玄魄石!卫小道友你是怎么找到的?”那人语声之中带着激动的欣喜。   卫莘的目光瞥向那一盏清池里的白莲花,没见到陆枝枝的身影,就明白她此时是躲起来了。   他没想将陆枝枝的事情说出去,于是只含糊了几句,就向对方提出了请求,“我想……我想请林道友制丹,将丹药分给那些有需要的人。”   林玉泽是他们一行人中最擅炼丹之人,也更比卫莘知道那一丛玄魄石的雏石化不出几颗丹药。   “分完丹药后,若是一颗都不剩了,你自己打算怎么办?”林玉泽问卫莘。   这一问,将卫莘问得紧张极了,他磨搓着手心,眼神闪躲地看着林玉泽,良久才缓缓说道:“本来就是我对不起大家,我舍了这颗丹药,也是应该的。”   林玉泽听他慢声慢气说完后,眉头轻拧,但是林玉泽没有提出自己的想法,玄魄石是卫莘发现的,能对它的去留做下决定的也是卫莘。   既然卫莘要牺牲小我,那林玉泽也只能尊重卫莘的决定。   他朝卫莘点了下头,“那好,待我召出小鼎炼化玄魄石。”   将这二人的言行纳入眼中后,陆枝枝埋在柔软的花瓣里满意地笑了。   如她所想,卫莘是个心软仁善之人,也不枉陆枝枝大着胆子在卫莘面前显露化形。   而这样过分善良的人,也一定会愿意带着她这朵白莲花出洞穴吧? 第3章 、第三瓣白莲花   将玄魄石的雏石取下交给林玉泽之后,卫莘没有忘记向陆枝枝再道一声谢。   他毫不吝啬地夸赞陆枝枝:“你是一只善良的灵魄。”   因着这一次卫莘没能在白莲花上找到陆枝枝,又担心她看不到自己的唇语,于是放出少许的声音对她说着。   在说完谢词后,卫莘不安的用指腹摩挲着自己的掌心,他目光里满是忧惧,怔怔看着清池中央的白莲花,忽然白莲花抬起了一片花瓣,不过多久又放了下来,就像是在对卫莘说:“没关系。”   见状,卫莘的双眼迸出了亮星子,面上更是露出欣喜的微笑,他朝着水上白莲连点了几下头,才去寻正召出小鼎炼丹的林玉泽。   咕嘟咕嘟,池面上浮露出两颗泡泡,卫莘口中的“灵魄”正趴在花瓣上,她伸出手指戳破了泡泡并沾了一指头的水渍。   陆枝枝翻了个身,躺在纤薄的花瓣上,还能感受到身子底下的池水在微微晃荡,她整个人也随之上下起伏,陆枝枝循着卫莘夸她善良的话,细细品着味道,品着品着,她忽然就笑了。   这个卫莘啊,因着自己是个善良的人,于是看谁都像是好人。   刚开始的时候,卫莘被一群修士谩骂围攻,明明在旁的人都说的是事后诸葛的风凉话,明明卫莘也不是故意这般坏事,明明在场唯他承伤最重……可是最后,也还是他屈服又怯懦地向那些气焰骄横的修士,道一句:“对不起。”   软弱是卫莘的特性,陆枝枝用一块她看不上的雏态玄魄石,确定了卫莘的另一个特征——善良。   卫莘承妖兽一击,身负煞症,若是处置不好恐怕以后会影响到修炼,卫莘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但是同时他也知道同行之中还有其它的为妖兽所袭击的人。他所谓的愧疚,让他舍弃丹药,他心底的善良,让他忘记伤痛。卫莘用自己的言行来诠释了什么是“蠢”。   他的软弱毫无底线,他的善良漫无边际,而这些恰恰是陆枝枝所需要的最好的帮手。   -   林玉泽翻手,三颗玄魄丹带着小鼎的尘香热腾腾地躺在他的手心。   早就听到风声的修士围在林玉泽面前,目光灼热地看着林玉泽白净手心上的东西。   他们这一行大约有二十来号人,在最初进入岑荒秘境时,靠着小顾道君的法宝一路顺畅无阻,他们本以为可以一直倚仗着小顾道君,谁知道走到了妖兽“孛猊”的地盘,小顾道君就收手不管了。   林玉泽当时站在小顾道君的身侧,见他垂眸淡淡看着发狂震怒的妖兽,身旁不断有人向他求解决妖兽之法,小顾道君摇了下头,“孛猊凶恶,寻常法宝镇不住它,与其在此求人,诸位还不如自己去想想办法。”   然而他是真的没有办法,还是另有心思,在场修士不是傻子都能看出来,小顾道君无非就是想将实力留到最后,去争那秘境法宝一把。   大约两天一夜之后,有个傻子挺身而出想要引孛猊入阵,却不想孛猊反击,不仅没落入陷阱,反而伤了好些个修士,他们身上因妖兽而生的煞症现今已经开始发作,但是林玉泽一抬头,所见到的十几人中身带煞症的却只有两三人。   那么那些没病求药的人是什么意思?   林玉泽疑惑地在他们身上扫视一周,半晌也没有一个体魄健全的人向他解释这是为什么。   “林道友,”白衣女修看向林玉泽的美眸含泪,其容娇美,其态可怜,然而林玉泽观察一番看她也不像是需要玄魄丹的人,只听白衣女修曼声说道:“我素来有心悸之症,近几日进入秘境更觉得气血虚空,听闻林道友炼出了玄魄丹,就想着……”   白衣女修欲言又止,一手抚住心腔,看着林玉泽没什么表情的面容,在心底骂了他一句,假正经。   “你想问我要一颗玄魄丹?”林玉泽补齐了这白衣女修的话,见对方缓缓点头,面露欣喜,林玉泽则正色对她说道:“玄魄丹于心悸之症并无益处,苏道友不如静心养气,调理灵息,这才是缓解病症的最佳方法。”   听完林玉泽的话,苏若妩脸色一下子变了,她似乎还没从林玉泽的拒绝中走出来,盯着林玉泽看了好一会儿,苏若妩才双眼迷离、水波潋滟准备继续求着林玉泽。   不曾想到林玉泽是个直性子的,瞥了苏若妩一眼就从她身前径直走开,徒留苏若妩一人待在原地,强行冒出的眼泪把她的眼睛扎得酸痛。   因林玉泽带着玄魄丹换了地方,人群轰然,苏若妩被挤到了后面,顿时惊醒,她骂骂咧咧跺起了脚。   身后的噪音吵得林玉泽头疼,他找到蹲在墙角的卫莘时,面色很不好,卫莘被他吓了一跳,然后卫莘目光闪烁不止地在他与白莲花之间流转。   林玉泽也是在这个时候才发现,这处为躲避孛猊妖兽的洞穴里有一朵沿着缘壁开放的白莲花,但是他不懂卫莘方才在紧张什么。   没有细细思考,林玉泽对卫莘说出了来意,“那块雏石我已炼化成丹,但是炼出来的玄魄丹仅有三颗。”   “三颗……”卫莘慢慢站起身子,“应该够了,先前我去看了看,除我之外,仅有三人身有煞症。”   林玉泽抿唇,面色还是不大好。   “是出什么事情了吗?”卫莘微微皱眉问着林玉泽。   林玉泽将那十几人起哄求丹的事情告诉了卫莘,卫莘一听,顿时慌了神,也没了主见,他似乎没想过玄魄丹会对那些修士有这么大的吸引力,他的本意只是想用玄魄丹解除受伤修士的煞症呀,怎会如此?   卫莘愣愣地向林玉泽求助,“林道友,这下,这下该怎么办?”   此话一出,林玉泽挑了下眉,心里觉得好笑,他来找卫莘就是想问问他此事该如何解决,毕竟玄魄石是卫莘发现的,也是卫莘取下的,那玄魄丹的去留都因由卫莘决定,谁知如今出了些小意外,找卫莘商议,卫莘竟……竟比他还没有主见办法。   林玉泽这一趟算是白跑了。   先前那些求丹的人已经跟到了林玉泽的身后,他们不断向林玉泽说哭哀求,什么样的理由都出来了,仅为了一颗玄魄丹。   林玉泽心下一凛,还是在别的修士的好心提醒下,他才想起来玄魄丹配天华水有突破修炼瓶颈的奇效,这些人之所以眼红玄魄丹,都是因为它破境升境的功效。   玄魄丹配天华水,是近些年才被道界提出的丹药法,未被纳入丹药籍,卫莘不知道也实属正常,而林玉泽不屑依靠丹药破境,也未曾留心,今个儿被提起来,他打心底对那些假借病痛之名求丹的修士反感极了。   “诸位不必再说了,这三颗玄魄丹非林某所有,林某无法对它们做出去留。”林玉泽的语气生硬。   话才说完,就有人对他提出质疑,“林道友说这话就不对了,不是你的丹药,又怎会在你手中?莫不成林道友是觉得我们这些有伤痛在身的人,不配得到林道友的灵丹平伤?若是如此,这玄魄丹我不要也罢!”   这话里充满虚情假意的味道,陆枝枝隔着几个人,被卫莘严严实实保护着都闻到了。   偏偏多少人被眼前蝇头小利迷花了眼睛,对这番话奉承推崇到了极点,响应之声不绝于耳,什么下三滥、不实际的话都从这群衣冠之人口中说了出来。   卫莘没见过这动荡场面,他躲在林玉泽的身后,连连后退,还不忘对隐在白莲花里的陆枝枝轻轻说:“你,你别怕,没事的。”   在林玉泽没过来之前,卫莘一直在同白莲花的灵魄交流,她虽然不说话,只偶尔对卫莘近乎自言自语的问答做出反应,但是卫莘知道这白莲花灵魄一定是个驯良温顺的好灵魄。   虽说天地有灵,万物可生魄,但卫莘不论是在书上还是在修炼的过程中,最多也只知道世间有山魄和水妖这两种灵魄,关于白莲花灵魄,卫莘也是第一次见,所以他对她满是好奇,又有点紧张。   第一次和灵魄交朋友,能不紧张吗?   陆枝枝掩在花里,抬眼看了下卫莘,弯了弯唇,没说什么。她是不可能怕的,至于卫莘怕不怕,陆枝枝就不知道了。   事情仍顺着陆枝枝规划的轨迹行走,但她却没有预料之中的快感。   从交给卫莘玄魄石的那时起,陆枝枝就已然猜到了后面的五十步。事情发展到现今的地步,陆枝枝可以说是毫不惊讶,她甚至还敢说一句,那群歪瓜裂枣搞不好还得打一架。   眼看那些人的凶恶嘴脸上写满了见小利而忘义,陆枝枝心下一动,使白莲花往卫莘身上靠了靠,白嫩的花瓣碰到卫莘的耳垂,卫莘缩了一下之后,身体就僵住了,他怔愣许久没有回头,只听陆枝枝对他说:   “你看看他们,先前对你,如今对他,都是这般可恶的嘴脸,你难道就不讨厌他们吗?”   她的声音像纤云一样又轻又软。   她所说的那些面目可憎的人还在卫莘面前张牙舞爪。   想起糟心事,卫莘心里浮露一阵忧郁感伤和纠结无奈。   他颤了颤眼睫,细密的情愫因陆枝枝近似蛊惑的语言而悄悄爬上心头,卫莘的牙关也在打颤,不久之后,他摆脱异样的情绪,使劲摇头说不,但说完后卫莘就后悔了。   那是白莲花灵魄好不容易开口同他说的第一句话,可他却……不等卫莘再多懊恼,那厢林玉泽已将玄魄丹的主人是卫莘的消息散了出去。   噪声明显停滞了一瞬,修士们反应过来后当即冷笑一声,“林道友可真是谎话连篇,惯会说这些有的没的,来逗趣我们。”   刻薄尖酸的话如雨后春笋逐一冒出,谁人能相信玄魄丹会是卫莘那个无名小卒的?他连法术都修不齐,除了有一个身份贵重的表兄,他还有什么?   嗤笑造弄连声传来,陆枝枝听得耳朵几乎生出茧子,但见林玉泽不予分毫理睬,只认真向卫莘确认,“卫小道友先前是说要将玄魄石炼化出的玄魄丹,分给那三位有煞症的道友吧?”   卫莘应声点头。   这二人一应一和,严肃正经,不像是林玉泽在开玩笑。一时间众人神色各异,低低的议论声都是不可置信。   “这个卫莘一定是个傻子,自己有玄魄丹不用,还想着分给别人……”   “就是啊,那可是玄魄丹,不是别的。也不知道那些分到玄魄丹的人会怎么用它,若是真的直接入药,那未免太可惜了。”   “哼,那就抢过来啊。光看着算什么?掌握在自己手中,才不算是亏待了自己。”   哐当一声,林玉泽存着玄魄丹的小鼎被人一拳打翻在地,玄魄丹从铜色小兽鼎炉里咕噜滚出,又一声低吼之后,林玉泽被推攘在地,所有求丹的修士奋力朝地上的玄魄丹争去。   他们想法既简单又粗暴,林玉泽不给没关系,抢过来就是,反正林玉泽也说了玄魄丹是卫莘的,抢过来之后威胁一下卫莘,卫莘不会不给他们。   再者,本来他们来到岑荒秘境就是为了秘境中的绝世法宝,但与他们一起入秘境的还有修仙世家顾氏的那位小顾道君,他们得到法宝的几率极低,但他们绝不愿空手而归,如今捉到玄魄丹这么个升境的宝贝,机心盈利的人谁能不心动?   一开始只有两三个人缠打在一起,后来逐渐演变成了小十个人,闷痛叫喊盖过了卫莘阻止他们的声音。   眼瞧你追我抢的玄魄丹,苏若妩不甘心白白丢了机会,想找个时机钻缝子拿到玄魄丹,谁知因洞穴本就不大,后来小十个人缠打在一起,苏若妩俯身探去玄魄丹的姿态又极为明显,一下子就被某个大力的体修扔到了洞口处。   她这回是真的哭了,疼哭了。   苏若妩抹着大把大把的眼泪,不等她扶着腰站起身子,余光瞥见地面上出现的银锦雪锻,知是那人听到动静赶来,她顿时僵住了脖颈,好半晌都不敢动一下。   然而雪锻的主人仅垂眼打量她几许就走开了。   苏若妩半跪在地上,听小顾道君慢慢走远的脚步声,忽然她想起了什么,连忙爬起来向身后探去,“顾,小顾道君。”   洞口天光渐暗,可顾未晞身上却熠熠闪光,他的背影停留在苏若妩的眼中,苏若妩勉强撑起笑容,吞下血水对顾未晞说:“小顾道君定要为若妩做主,那卫莘连同林玉泽仗着您的势头在洞内作威作福,如今更是唆使众修士为一颗丹药而争斗起来。”   说完这段话,苏若妩猛地咳嗽两声,她特意隐去了丹药的名称,只将斗殴生事说了出来,可这顾未晞也是个沉得住性子的,对此没有给出分毫反应。   苏若妩眼看顾未晞不理不睬、无动于衷,与她所期望的相差甚远,她眼珠子一转,心一横就换了个主意,大着胆子继续胡编乱造。   “若妩身上的这点小伤倒不值得小顾道君关怀,但那卫莘缘何能拥有玄魄丹这等贵重之物,还请小顾道君秉公彻查,也不枉若妩今日在此负伤。”   玄魄丹一出,顾未晞果然微微偏过头露出皎白侧容,虽没有问话,但轻轻的一声“嗯”,让苏若妩知道这回她的心思是成了。   苏若妩眼馋玄魄丹不假,但眼下众人争斗不休,玄魄丹即将落入他人之手也是真,索性将玄魄丹供出去,交给能够震慑众人的顾未晞处置,小顾道君一出手,那玄魄丹是谁也得不到了。   她一边想,一边笑,不过多久心腔之间竟隐隐作痛,疑是先前体修伤了她的心脉,苏若妩慌了……总不至于她真患上了自己随口胡诌的心悸之症吧?   洞穴之中,嘈杂嚷闹不减。   陆枝枝倚在花瓣上,看着他们你一拳我一拳,卫莘这个人也不知是怎么想的,这种时候还想上前劝和,陆枝枝趁没人注意,打了一道灵力出去将卫莘牢牢绑在了身边。   “你过去做什么?好危险的。”陆枝枝向卫莘传音。   卫莘看那些人互殴,受洞穴限制人又多,剑修出剑伤不了几个人,体修将体修各自打得鼻青脸肿。   对此卫莘急得红了脸又粉了脖子,他温吞解释,“可是他们这样打下去会出事的。”   陆枝枝一听,无语凝噎,这是什么绝世善良好修士,若非陆枝枝还指望卫莘带着她出洞穴,她早就放手了,卫莘想挨打也都随他去了。   但是陆枝枝耐着心思对卫莘说:“不若换个角度想想,等他们各自受伤,没了力气,不就不打了吗?再说、再说了,我这么弱小,也需要你的保护呀。”   卫莘好哄,一听就信,他是真觉得白莲花一朵柔软,需要保护。   “诶。你说的仿若真是有几分道理,那我,那我也只好暂时什么也不做了。”   感受到卫莘的手脚不再挣扎,陆枝枝就松开了灵力对他的牵制,她掩在卫莘身后,白莲花探出了一个脑袋,为了转移卫莘的注意力,也为了自己的事,陆枝枝的声音听起来天真极了。   “外面的修士,都是这么可怕的吗?”   卫莘闻言,将整个身子都挡在了白莲花的身前,阻断了她往打架人群投去的目光,他想了想还是摇了头,“没有,外面的修士都是很好的人,像你一样拥有美好善良的品性。”   “真的吗?我相信卫莘哥哥一定不会骗我!”   “嗯?你叫我什么?”   “卫莘哥哥呀。不过卫莘哥哥,外面真的有你说的那样美好吗?”   卫莘从白莲花灵魄带给他的惊喜中走了出来,面对陆枝枝的质疑,他不知所措,不知该怎样向她解释,卫莘受到了某种暗示,已经将“非我族类”抛在了一旁,悄声说道:“不如我带你出去吧。”   陆枝枝轻快笑了一声,“好啊。”   一声嘶喊将卫莘叫回了神,那些修士起初是为了玄魄丹而斗,可到后来就慢慢慢慢变了味道,是意气之争要分个高下,还是借机生事报复,卫莘不明白,旁边清醒的人却是明白的很。   同行二十余人,大约只有七八人置身事外,或抱剑在旁,或闭眼不理,忽然一道极轻微的声音从洞口方向传入,那些人当即察觉到了,不动声色地看着无形的细线穿过扬起的拳头、下踏的拳脚、凛然长剑和暗袭的短刃。   仅一瞬,殴打在一起的所有人都被法宝“轻露”制服了。   接下来脚步声逐一落入众人耳中,抬眼只见年轻男子典则俊雅的一张脸稍显冷意,淡漠的目光扫过此刻动弹不得的一拨人。   “小顾道君。”未参与争斗的修士走到了顾未晞身旁,形成了以顾未晞为首的阵仗。   陆枝枝隔着人山见到了顾未晞那张脸,忽如其来的熟稔,让她又惊又喜。 第4章 、第四瓣白莲花   陆枝枝掩在白莲中,看着对她示好的——线头?   像一根线这样的法宝陆枝枝从没见过,所以也不知该对这根线的头叫什么,索性就把它当作线头好了。   这线头自穿过那群互殴的修士后,就循迹找到了陆枝枝,不仅如此它还掐腰与陆枝枝贴贴脸,亲亲密密,甜甜腻腻。   陆枝枝伸手弹了一下线头,知它有灵性并且对她毫不排斥之后,陆枝枝就放开了手捉弄它,还公然对它说唇语:“你——个——线——头——”   似乎看出了陆枝枝对它这种形态的嫌弃,线头弯下脑袋又蹭了蹭陆枝枝的小嫩手。   它从没遇到过其它灵宝,见到陆枝枝一时失态也是情有可原,不过它真的好羡慕白莲花灵宝可以化形啊!   热衷于贴贴靠靠同类,线头对主人的召唤变得越发迟钝,直到主人一道灵力传过来,线头一步三回首被迫离开白莲花灵宝。   陆枝枝朝它挥了挥手,于是线头放心的离开了,并且产生了下次一定再来看她的小心思。   然而比起线头这样奇怪的法宝,陆枝枝更关心、更好奇,线头的主人也就是众人口中的小顾道君和他——二师兄是什么关系。   为何顾未晞长了一张二师兄的脸?就连眉骨之间的清韵之姿都是一模一样的。   但他一开口,陆枝枝就知道他不可能是她那不善言辞、端方正直的二师兄。   “当初主动追随我的是诸位,如今故意造事的也是诸位,为了一颗丹药而伤了同行的情分,这又是何必呢?”   顾未晞在法宝轻露回到袖中后,语气淡淡地这般说道。   轻露的细丝已经将那些兴妖作怪的修士团团缠住,怎么也捂不热的细线,锋利地擦着他们的喉咙、手脚筋脉,别看如今他们身上还没有伤痕,只要轻露一动,细线转瞬成为刀锋,割头断筋不再话下。   此时被困住的修士当然察觉到了小顾道君的法宝轻露带来的威胁,有的人开始后悔为什么要掺入浑水,有的人则笃定顾未晞不敢真的伤了他们。   顾未晞不是说了吗?他们可是同行之人啊。一起活着从宗门、修仙世家走出来,那也得活着从岑荒秘境回去才对,顾未晞若是敢动他们一根汗毛,总会有人来对付他!   像是拿捏住了清冷卓绝的顾未晞的把柄一般,打过一架之后的气血上涌,帮着一些修士无知无畏地嘲笑顾未晞,“什么情分不情分?小顾道君这话说得可真是漂亮,想当初你我二十余人一起进入秘境,不就是为了传闻中的秘境法宝吗?我们本就素不相识,谈什么情分,小顾道君真是说笑了。”   这话说得格外刺耳、没有道义,不必顾未晞亲自下场解说,周围就有人对这番话很不满,反驳道:“你怎能这样说小顾道君?也不想想秘境前期的妖兽都是谁斩杀的?若非小顾道君和他的法宝相助,你以为你今日能完完整整地走到妖兽孛猊的地盘吗?”   “你的宗门就是这样教你对待恩人,反咬一口吗?真是昧着良心不知痛。”   维护顾未晞的话一阵一阵地响起,顾未晞就像众星高捧的月,不必他多说多做,就会有人自发地为他说话,为他撑腰,而负他恩情的人则将他衬托地越发卓然于世。   “你们,你们这群蠢货,他顾未晞为什么在进入秘境的前期主动斩杀妖兽,可到了真正的妖兽孛猊他却不接着杀了,不就是想让我们这群喽罗在杀孛猊上花尽大力气,等到秘境最后的时候再以全盛的姿态争夺秘境的法宝?就你们,还感激他?我呸!他不过就是个心思深不可测的小人!”   那修士又气又躁,好像全世界就只有他一个人看明白了小顾道君的心思,旁的人都是瞎子,不懂小顾道君对秘境法宝的觊觎。   但是在要求旁人如何如何的同时,若是能控制好自己的想法那就更好了。   顾未晞对岑荒秘境的法宝有心,那他们难道就没有吗?大家从内陆宗门、世家远赴岑荒斩妖兽,不就是为了秘境法宝吗?为何你能眼热秘境法宝,小顾道君就不能?   那修士说的话没有一丝道理可言,陆枝枝听着听着都听笑了,再越过人群去看身形高挑的顾未晞,她心想,若是今日站在这里的人是二师兄,二师兄一定不能有顾未晞那样冷静的反应和极好的人缘。   她的二师兄诚恳温和,他很单纯,没有顾未晞这般复杂。   吵吵闹闹又一阵,后来不知怎地竟有修士将今日斗殴的源头引去了卫莘的身上。   卫莘惨白着一张脸,无力解释的模样真是像极了陆枝枝的二师兄。   “不,不是这样的,顾道君,我从没有挑起是非,我只是想帮一帮那些被妖兽打伤身有煞症的修士。”   卫莘不由自主地颤抖,他目光茫然地看向顾未晞,对方面容冷冷淡淡的,见他看过来,卫莘在他微垂的眼神中看到了冷光。   卫莘呼吸一滞,这个眼神他很熟悉。白日里,他主动作为诱饵引孛猊入阵时,顾未晞也是这样看卫莘的,顾未晞的态度很明显,他不愿插手。   得到了顾未晞的拒绝,卫莘又慌忙将目光转到别的人身上,可除了回避躲闪,爱莫能助,其它什么都没有。   卫莘一下子明白了,根本不会有人帮他说话,这场因玄魄丹而生的闹剧需要一个不会反抗的替罪羊,那个人是他卫莘。   他心里面被酸楚塞得满满的,还是哭不出来的那种。   陆枝枝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她不是不想帮,而是帮不了,若是她以化形的姿态出现在众人眼前,恐怕要惊着不少人。   更何况那位大家都喜欢的小顾道君修为最少也在筑基前期,她一动,就算他手里的法宝线头不来找她,恐怕小顾道君本人也是能感受到她的存在。   陆枝枝不能动,因为她不能保证,那群为了一颗玄魄丹都能打起来的疯子,会不会为了她一只灵魄继续疯魔。   这下子卫莘是真真正正的一个人了,见他如溺水之人,起初浮游挣扎,后来甘心下沉,就在卫莘绝望了,准备说出那句“对不起”的时候,一直坐地调息的林玉泽平复伤痛,在众人的注视下,缓缓起身。   “此事的罪魁祸首究竟是不是卫道友,林某不敢多言,但几句公道话,林某还是要说的。”   林玉泽说完这句话,洞穴中鸦雀无声,没人阻止,也没人应和,但林玉泽早就看透了大部分修士的本性,也不在乎到底有没有人支持他,款款而言。   “卫道友大义,在遇妖兽孛猊之时挺身而出,其一善举。”   “卫道友得玄魄石,托林某炼丹为患有煞症修士解除症根,此为善举之二。”   “试问在此,又有几人能做到卫道友这般,舍而不得?”林玉泽发自肺腑的一问将众人问得默不作声了。   道理大家都懂,卫莘的好,他们不是不知道,只是都装眼瞎、心盲,如今被人当面说了个清楚,任他是再不要颜面的人,都知道对卫莘的偏见,只能到此为止了。   卫莘虽弱,但他做的事情都不差劲。   哪怕是卫莘没能成功将妖兽孛猊引入阵一事,都是情有可原,无可厚非。想当时若是有人能帮卫莘一把,又何至于如此?   林玉泽眼明心亮,目光越向了默许这一切发生的顾未晞身上,“不知小顾道君以为林某说的可有道理?”   这时,顾未晞看着卫莘的目光转到林玉泽身上,他默了几息,才回答:“林道友说得对。”   就连林玉泽这个安安分分的局外人都忍不住跳进来了,顾未晞心下一沉,难道他对卫莘做的事当真是过分了?   原本想着让卫莘挡箭的人,这下子都没了嘴巴。   卫莘定定看着林玉泽,见林玉泽看过来,卫莘露出了一个比哭还丑的笑容,林玉泽只是朝他颌首示意,然后在一众人的目光下,明晃晃地将三枚玄魄丹从袖囊中拿出。   一时间,先前抢到地面上假的玄魄丹的人惊惑不已,他们还以为自己能笑到最后,谁能料到反将一军,林玉泽是好手。   陆枝枝以为一次暴动可以让卫莘看清楚,这世上有些人是灵丹妙药都救不了的,可卫莘坚持自我,不忘初心,将林玉泽递过来的丹药分给了身有煞症的几位修士。   此前,他们有的人置身事外,有的人则为玄魄丹而沉沦疯魔,如今得手了,哇的一下在卫莘面前哭出来的也是有的。   “卫道友……我……”   他们凄凄惨惨地看着分给他们玄魄丹的卫莘,然后一边欣喜一边羞愧地接受了,仅有一位理智冷静的修士拒绝了卫莘的玄魄丹。   “我以为卫道友伤的更重,身上的煞症也更需要玄魄丹。”   这句阐明事实的话一进卫莘耳中,卫莘就自动将他归化为了关心之语,感动的一塌糊涂,卫莘向他言谢,还是觉得自己能撑得住,想将玄魄丹交给对方,然而对方二次拒绝了卫莘,卫莘无奈才握着一颗玄魄丹回到了白莲花所在之处。   他站在陆枝枝面前,无比郑重地对她说:“你看,他们不讨厌。”   旁人见卫莘如此,只当他是自言自语,而只有卫莘知道陆枝枝明白他的意思。   陆枝枝曾问他:“这般可恶的嘴脸,你难道就不讨厌他们吗?”   当时卫莘的回答是不,如今的回答依然是。   掩在花里的陆枝枝想明白这一点后,无语地扯了下唇角。   给了卫莘一点笑脸,他就忘了疼,这让陆枝枝怎么说他?   在花里翻来覆去,陆枝枝一个字都没对卫莘说。   风波既定之后众人才知道,顾未晞有一段时间不在洞穴,就是去杀了妖兽孛猊,一时间顾未晞好评如潮。   在顾未晞的处理下,参与此次斗殴的修士被连夜送出了秘境,有的人临脚都要踏出秘境了,都不忘骂一句顾未晞,再骂一句卫莘。   当然在这些参与者之中也有留下来的例外——苏若妩。   苏若妩求了顾未晞又求了卫莘,卫莘心太软,不计较苏若妩先前对他的无礼,顾未晞则没什么想法,对苏若妩的去留可有可无,于是在卫莘的同情之下,苏若妩成功捡漏留了下来。   顾未晞在送完修士后,特意走到卫莘的面前,余光瞥到一盏清池白莲花时,他也是较为惊讶的,没想到岑荒这种恶劣环境还能有白莲花开在洞穴。   不过顾未晞没有细想,他对卫莘这个表弟可以说是漠不关心,这时来此也不过是例行向被妖兽打伤的人问一声,“还能坚持吗?可要送你出秘境?”   这种公事公办的态度,却能让卫莘感动了半宿,陆枝枝也是人间迷惑了,还好卫莘说完话之后顾未晞就没有反应了,不然卫莘还能感动一会儿。   秘境入夜,洞穴越发寒冷,因顾未晞率先离开了此处洞穴,之后修士都陆陆续续地离开了,就连林玉泽都走了。   见林玉泽掌着温热的小鼎离开洞穴,卫莘一阵失落,他都以为林玉泽要同他交朋友了,结果……   这副模样落在陆枝枝眼里,陆枝枝只想说一句:该,你该。   林玉泽离开的原因无它,他总归是有些恼卫莘无药可救,总也看不清一些人的真面目,比如说苏若妩,她一求卫莘,卫莘就心软,这都算什么事?   林玉泽不想跟着卫莘置气,索性就离他远远的。   于是在陆枝枝附身白莲的第二十天,洞穴里多了个人,卫莘虽慢却不断地跟她说话,陆枝枝则有一搭没一搭地回话。   两人一大一小的声音在洞穴中起起伏伏,卫莘答应了陆枝枝明天就带她一起走,陆枝枝显然开心坏了,在白莲花上钻过来钻过去,卫莘就一直担心她摔着碰着哪儿,闹声不绝于耳。   谁知道顾未晞是什么时候来的?   总之,顾未晞见到陆枝枝的白莲花化形时,面色很不好。   倒不是顾未晞走路没声没气,而是陆枝枝一心溺于卫莘给她栩栩如生描绘的道界风采,再加上顾未晞修为的原因,陆枝枝没能第一时间发现他的到来。   陆枝枝因化形少腿的缘故,她习惯趴在白莲花上,余光瞥到“线头”的时候,顾未晞已经站在她身边站了好一会儿。   顾未晞的法宝线头见到白莲花灵宝主动朝它看过来,可开心了,立即冲破主人的限制,从顾未晞的袖子里钻出,长长的一条在夜间泛着微光的线就绕到了陆枝枝的眼前。   洞穴内的石壁因长久浸润了玄魄石的灵力,石壁夜间生辉,将顾未晞轻轻拧起的眉头照的清清楚楚,清俊的眉骨,熟悉的眼眸,看得陆枝枝一愣一愣的。   线头还不明白主人此时浮上心头的不好的情绪,只管缠着白莲花灵宝,对她亲亲昵昵,直到被顾未晞强行下令,它才恹恹地低着脑袋移去主人身后。   “卫莘。”顾未晞叫了卫莘的姓名,卫莘早因为顾未晞悄无声息的到来,吓了个失魂落魄。   此刻被直接点名,卫莘看了看暴露在顾未晞眼底下的陆枝枝,又看向了顾未晞,卫莘实在摸不清楚对方的心思,支支吾吾好半天没能说出一句话。   见他如此,又念及今夜法宝轻露异常的躁动,顾未晞有些恼了,“卫莘,我本以为你虽懦弱,却不乏正直之心,如今竟然与妖物为伍,你对得起覃沅姑姑吗?”   他空口鉴妖的本事让陆枝枝叹为观止,同时顾未晞还顶着一张和二师兄一样的脸皮,陆枝枝对二师兄好感有多深,此时此刻对顾未晞就有多讨厌。   她不禁捏紧小拳拳。   顾未晞身后的线头看出了白莲花灵宝的不满,对着主人是蹭了又蹭,然而并没有什么用。   顾未晞的覃沅姑姑也就是卫莘的母亲。   “母亲……”卫莘颤颤巍巍,明知顾未晞说的话不对,但他也不知该如何反驳,在陆枝枝甩动的小拳头下,卫莘鼓足了勇气对顾未晞解释。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她不是妖物,她是善良的灵魄,不是妖物。”   卫莘说完这一句,面对冷下眉眼的顾未晞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这位表兄向来如此,惯会在气势上压着他。   卫莘抿了下唇,越发弱声,“这与我母亲并无干系,还请小顾道君莫提。”   对方默了一会儿,看着他忽然就笑了,“你不想我提起覃沅姑姑,那我偏要提,因为你根本对不起覃沅姑姑对你的付出。”   “你!你凭什么这么说?”卫莘被触碰到了逆鳞,又是愤怒又是颤栗。   顾未晞走近了几步,眼中寒芒更甚,手中幻化出的利剑更是指向了陆枝枝,“难道今日你与妖物为伍就是对得起覃沅姑姑了吗?卫莘表弟。”   最后四字,顾未晞说的极低极轻,他手中的剑又细又长,挑在陆枝枝面前大小却是刚刚好。   眼看顾未晞准备一剑刺过来,陆枝枝定定看着那把剑,会不会受伤,她暂时也不知道,总之她做好了全部的防御准备。   剑光闪眼,陆枝枝只是闭了一下眼睛,再睁开眼的时候,就发现卫莘为她挡了剑。   顾未晞这回是真的被卫莘气到了,若说先前他都是在试探卫莘的底线,那现在看见卫莘挡剑的反应,顾未晞是真的想杀了陆枝枝这朵白莲花了。   再抬剑,卫莘的肩膀露出了好一块血迹,一滴血水顺着剑锋落到白莲花上,陆枝枝皱了下眉,一种类似法术的召唤让她脑壳生痛。   卫莘本就因煞症而体虚,又受了顾未晞带着灵力的一剑,此时是还剩一口气就喘一口气,根本经不住折腾,偏这样,他还老老实实挡在陆枝枝身前不让顾未晞伤了她。   陆枝枝新交的线头朋友,也在劝它的主人君子动口不动手,生怕主人杀了白莲花灵宝。   “喂。”陆枝枝不怕死的叫了顾未晞一声。   早就断定她是妖物的顾未晞,并没有因为陆枝枝会说人话而感到惊讶,剑锋微微移开了些,就指到了陆枝枝的下颌处。   “我真的好害怕。”陆枝枝淡淡描述自己的想法,她只是个平白无奇的挑衅小天才。   眼见顾未晞脸色不大对,陆枝枝复又柔下嗓音对顾未晞又说了一遍,“你这样我真的很害怕。”   顾未晞直接气笑了,他一掌拍开卫莘,挑剑指向白莲花,袖口的线头明白自己再也拦不住主人,只能躲在袖子里呜呜呜呜,不忍看白莲花灵宝被杀。   谁知白莲花所在的清池中发出阵阵红光,线头疑惑探头去找陆枝枝时,却发现那朵白莲花——不见了!   它以为是主人斩杀了她,正准备呜呜大哭起来,谁知一道女声从不远处传来。   若说陆枝枝的白莲花化形的声音又轻又软,让人分辨不出男女老少,那她遇血之后化身的声音,就是个实实在在的娇软美人。   红光在洞穴中闪过,陆枝枝还没回过神,双脚就落在了地上。   原先着白衣的灵宝已经换上了绯红锦裳,她的脖子上挂着卫莘所熟悉的红珠子,面容琼秀,刚从水里出来,她的头发上还掺着水珠子。   变大之后,陆枝枝第一时间低头看脚,还好,有脚。   然后才小小关心了一下卫莘,“卫莘哥哥,你找个地方避一避吧。”   用了个比较顺口的称呼,相信卫莘一定能看出来她是她。   继而陆枝枝双指结印,凝水为剑,在顾未晞奇怪的面色中起剑,以和他相仿的姿态指着他。   “你……”顾未晞似乎想说什么,袖子里的线头拼命暗示顾未晞,面前这个绯衣少女是白莲花灵宝,灵宝!   偏生顾未晞无动于衷,就让线头很难过。   “我?我就是道君哥哥刚才说的妖物啊,怎么这才一会儿道君哥哥就不记得我了吗?还是道君哥哥没见过像我这么好看的妖物?”   一声声夸张的“道君哥哥长,道君哥哥短”,陆枝枝手中的水剑可毫不夸张,抬剑戳起顾未晞的小心窝,看他面上闪过一丝异样。   陆枝枝冷下面孔,“想杀我?”   作者有话说:   修真界道君的两种定义:   1.璟宸那样nb但是资历不高(辈分不大)   2.小顾这样修真世家出生的 第5章 、第五瓣白莲花   以灵力为支撑形成的水剑,在陆枝枝手中绽放光华,她本来还顾及着暂时没有摸清楚顾未晞修为,不可轻举妄动,谁知道顾未晞开口就说她是“妖物”。   陆枝枝:呵呵。   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现在算是什么,卫莘唤她为灵魄,陆枝枝就姑且相信自己是天地之灵聚成的灵魄,偏有一个顾未晞逆她的意,再加上顾未晞划伤卫莘的那一剑,陆枝枝若是不还回去,那岂不是亏对“妖物”之名?   绯衣如莲瓣,层层叠加在陆枝枝的身上,她一转动衣裳翩飞,顾未晞试了两剑都没有打到她的要害,到了后来他又想摸清楚陆枝枝出剑的规律,结果没想到他才破了陆枝枝的一段剑法,后面的剑法又大有不同。   顾未晞一时间只觉得陆枝枝的剑法七零八落,熟悉,但实际上他完全没见过。   万宁宗一个宗门都是剑修,陆枝枝如今不过是做回老本行,从前学过的多少剑法,都深深印在她的心海中,她虽不是万宁宗最优秀之人,但万宁宗却是整个道界最优秀的宗门,一个顾未晞,她有什么不能打的?   但碍于万宁宗的剑法有迹可循,她不想让顾未晞看出来,陆枝枝干脆随心而动,基本上是想到哪儿打到哪儿,也不知道顾未晞磨磨唧唧半天在忌惮什么,一直都处于防守方。   打了几轮顾未晞,用水剑的剑身将他的手背、下颌都打了一通,隐隐能看出他白皙的皮肤上已经蒙上了一层淡淡的粉红。   陆枝枝偏过头朝顾未晞笑了下,对方眉目一颤,使出的剑越发凌厉。   顾未晞的剑是真不怎么样,但是他这个人又能忍又谨慎,面对陆枝枝的进攻,总能静下心气游刃有余地解决。   可是这样她攻他守的打下来,永远都不会有结局。   陆枝枝想了想,在再次进攻之时,故意卖出了一个破绽,顾未晞如她所料,捉住时机,一剑压住了陆枝枝的水剑,细平的剑锋正正巧巧贴上了陆枝枝的脖颈处。   “妖就是妖,不堪一击。”顾未晞盲目地坚持自我,认为陆枝枝是个妖物。   修真界其实没有严格意义上的“妖”,顾未晞所说的妖大约是像他先前斩杀的孛猊那样的妖兽。   想到这里,陆枝枝纤长的眼睫撇了下他的手中剑。   “不堪一击?”陆枝枝语调微微上扬,品着顾未晞说的这话,她松开了灵力,手上的水剑立即变成了一滩清水。   顾未晞以为她是放手认输了,紧绷的脸有所缓和,正准备召出轻露缠住陆枝枝,却不想一把新的水剑慢腾腾地架到了他的脑后。   那是陆枝枝不慌不忙,在顾未晞以为胜券在握之时召出的第二把水剑。   属于水剑的冰冷的触感让顾未晞愣了好一会儿,方才知道自己着了陆枝枝的道,他一直保持的端方姿态有了一丝裂痕。   “道君哥哥,你知道我为什么要用水剑吗?”陆枝枝轻快地眨了几下眼,因将胜负全然掌握在自己的手里,所以她对顾未晞说话越发柔软。   顾未晞刚刚不知道,现在知道了。   水剑本无形,依靠修士灵力而生,去了灵力那就是普普通通一滩水,陆枝枝在一开始的时候大可以用其它武器,她偏偏以水为剑,不过就是为了在今时顾未晞压制她的时候,借机麻痹顾未晞,最后再来给他致命一剑。   顾未晞冷冷刮了她一眼,那张脸没有陆枝枝印象中的儒雅随和,她心中咯噔一声,越发想知道顾未晞和她的二师兄是什么关系。   她隐下心思,顾未晞不说话,陆枝枝也不催促,只悄声帮着他回答:“因为看道君哥哥生得好看,所以我不舍得用旁的利器伤了道君哥哥的好脸,我这个妖物是不是特别贴心?你说呢,道君哥哥?”   陆枝枝一指推开了顾未晞的凛然长剑,笑眼盈盈地往身后一跳,瞬时横在顾未晞脑后的水剑化成一汪水,直淋淋的就从顾未晞的头顶浇了下来。   任顾未晞再能忍,将他打成个落汤鸡,陆枝枝倒想看看他还怎么忍下去,果然小顾道君横生怒气,打也打不过,说也说不通,丢下一句不知对谁说的“好自为之”,继而朝卫莘扔出一瓶疗伤的药就离开了。   他的发尾还湿哒哒的披在身后,偶有几缕发丝浮在他白净的面容上,更显他眉目清冷,像极了水中魅妖。   顾未晞袖子里的法宝轻露伸出了线头,趁它的主人不注意时,在陆枝枝的小指头上绕了几绕,离开的时候还勾了一下陆枝枝的指腹,痒痒的。   她摩挲了下手指,目送气急败坏的顾未晞离开,再去找卫莘的时候,发现对方已经默默站了起来,并且看着她看了很久。   卫莘静静看着她,一双眼中映出陆枝枝此时的鲜妍容颜。   陆枝枝不知道卫莘在看什么,只微微笑着,任凭他再看,过了许久,卫莘才垂首,缓缓说道:“谢谢你。”   已经不知道受了多少声感谢的陆枝枝,这一次也同样不懂卫莘为什么要说这句话,但是人嘛,总归是喜欢赞美自己的话,所以陆枝枝欣然接受了他的感谢。   早在凝出第二把水剑的时候,陆枝枝就感受到了体内灵力消耗地特别快,所以才用一泼水赶快把顾未晞弄走,省得让他看到陆枝枝少了灵力精神不济的样子。   陆枝枝还不知道体内的可用灵力用完之后,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但在那之前,她有一句话要对卫莘说。   “我厉不厉害?”陆枝枝背手扬脸,准备接受卫莘的赞美。   卫莘愣愣的,点了点头,“超级厉害。”   能将顾未晞打退,能不厉害吗?   陆枝枝又问卫莘,“那你高不高兴?”   “什么?”   “就是看到顾未晞用剑不如我,你高不高兴?”   明白了陆枝枝的意思,卫莘在确定这回顾未晞真的走了之后,他支支吾吾地点点头:“当然高兴。”   陆枝枝笑了笑,没再说什么,卫莘看着陆枝枝脖子上的红珠子闪了几下,陆枝枝就昏倒在地,他心中一震,刚想去扶起陆枝枝,谁知道她整个人倏忽化作一朵白莲花,静静地躺在地上。   这时候卫莘才知道,陆枝枝这朵白莲花无根无芽,只有一截似茎非茎的碧色杆子,底部有一道淡金色的法令符文,或许这是连陆枝枝自己都没有注意到的事情。   卫莘担心再也见不到陆枝枝了,慌了手脚就将陆枝枝送回了她原来的清池里。   不过多久,看到翩然而动的白莲花的花瓣,卫莘舒了一口气,他每次见到陆枝枝花瓣都会动,这一次花瓣动了,陆枝枝也一定在。   -   岑荒境地远阔,除了连绵的山脉,就只有贫瘠的土壤,干涸的江流,枯木和寒沙,但若是夜中出巡,还能看到一轮无声的冷月。   修真界实打实的圣尊不多,内陆万宁宗有一位,南方那座朱雀塔中有一位,剩下的那位就是主管岑荒,人称“美玉帝王”的延华圣尊。   此刻延华圣尊正站在修士所在的岑荒秘境之上,他垂眸不知道在想什么,寂然印入另一人眼中,容愈扯了下唇角,“别看了,你这地方天生灵气不足,再看也看不出花来。”   “那你来做什么?”钟拂的声音微冷。   “我记得南方朱雀塔那位,曾送你一枚追魂引作为大吉之礼,对吧?”   容愈也不卖关子,在钟拂面前,他素来直言直语,他需要钟拂的追魂引一用。   然而对方并没有如他所料想的那样及时想起来,钟拂皱了下眉,“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我为何不记得?”   “就是你破境化神巅峰的那年,南方朱雀塔千里迢迢送过来的,你这都不记得?”容愈因心急追魂引,而急忙向钟拂解释,也惊讶于钟拂这么不记事。   但即使提醒过后,钟拂该不记得还是不记得,被容愈缠的腻烦了,他直接甩出一道玉令,“你自己去岑荒府的仓库去找,找到就直接拿走吧。”   容愈快声说好,“那就先谢过圣尊了。”   说完话,容愈从岑荒秘境的结界上飞身而下,留钟拂一人在上方默默观察。   他黑压压的眼眸中忽然映出了一朵小白花,钟拂犹豫了一会,还是朝结界的内部秘境打去了一道灵力。   陆枝枝这个时候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被盯上了。   好不容易说动卫莘带着她出了洞穴,就算知道自己被盯上了,陆枝枝也不会轻易再折身回到洞穴。   陆枝枝教卫莘画符,教了很久卫莘才成功画出了一道行水符,此符环绕陆枝枝的莲花本体,即可保证有充足水源,不使本体失水。   卫莘一开始是将陆枝枝塞在衣袖口袋里的,闷闷的不舒服,于是卫莘将陆枝枝捧在了怀里,但是她毕竟曾经是个女修,这样也怪怪的,最后卫莘为了给陆枝枝更好的视线,索性背了一个抱负,把陆枝枝碧茎塞在包裹里,露出白莲花的花冠。   这个样子走出虽然很奇怪又搞笑,但胜就胜在陆枝枝舒服,再说了,进入岑荒秘境的修士,从昨日起就各散东西了,按照卫莘那极差的运气和人缘,一直到走出秘境,恐怕都不会遇上一个熟人。   于是陆枝枝放松自我,整个身子趴在了白莲花的重瓣花片上。   他们绕出洞穴进秘境后面的部分,卫莘似乎是想让陆枝枝更了解他,一路上一直在说他自己的故事。   “我从小在顾氏家族长大,没有见过母亲,更从未有人向我提过我的父亲,顾氏的长辈并不喜欢我,就连我那些表兄表弟,甚至是小一辈的外侄都讨厌我。”   “唯有我母亲生前的侍女悦娘,她会笑着同我说:‘阿莘,你是长姑娘的孩子,长姑娘若是看到你长这么大了,一定会高兴的。’可是啊,我的母亲永远都看不到。”   “悦娘不久前生病了,我请求二表兄……不,小顾道君带着我一起来岑荒,他们说只有岑荒的百绀草才能治好悦娘。所以我不远万里,跟着小顾道君来到岑荒。”   卫莘似乎回忆到了伤心处,说话都有些期期艾艾。   陆枝枝伸出手,摸了摸卫莘的后颈,想要表示安慰,可卫莘却极敏.感的缩了一下脖子。   “你说这里,真的会有什么法宝吗?”卫莘似乎是为了缓和气氛,才神秘兮兮的问陆枝枝道。   陆枝枝想着这处地方是岑荒秘境,于是脱口而出,“法宝什么的,是不可能有了,灵草倒还能有那么一些。”   “为什么?”卫莘不解。   陆枝枝哑了嗓音,一时不知该怎么跟他解释。   这地方好几年前,陆枝枝跟着万宁宗的内门弟子来过,那时候那位岑荒圣尊请他们来,打出的名号是“疑有法宝降世”,实际上最后陆枝枝跟着同门踏遍岑荒秘境,都没找到所谓的“法宝”。   后来,她才知道,因为岑荒久与魔宗交接,妖兽遍地,掌管岑荒的延华圣尊拿不出多余的人手,才打着“法宝”的旗号,请道门修士前来斩杀妖兽。   换句话来说,来岑荒秘境的修士,都是本着自愿的原则来为延华圣尊斩妖除魔。   陆枝枝怎么想都不会想到,一个堂堂道界圣尊,怎么就能干出这些个寒酸事呢?若非此事真真切切是出自师尊之口,陆枝枝也不会相信。   但她却不能这样跟卫莘说,卫莘一定不能相信。   于是在卫莘第二问她,“为什么这里不会有法宝?”的这个时候,陆枝枝开始闭眼瞎说,“我久居洞中,从不曾感应到有什么天地法宝降世,所以才大胆说这地方没有法宝。”   “不过若是最后真的出现法宝的话,卫莘哥哥不会觉得我最爱胡编乱造吧?”   陆枝枝又加了一句。   她看不到卫莘的表情,只听他说:“这当然不会了,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信啊。”   卫莘说的话好极了,把陆枝枝哄得一愣一愣的。   对于他要找的“百绀草”,陆枝枝其实有印象,她坐在花上指挥着卫莘前进、左拐、前进,等走到一处极为干燥的沙漠地带的时候,陆枝枝叫停了卫莘。   这里差不多就是岑荒秘境的边缘了,再往前有结界阻挡,就走不过去了。   “蹲下来,蹲下来。”   卫莘顺着她说的话蹲下身子,陆枝枝眯着眼睛,再沙漠上找一样亮闪闪的东西,这一处没看到,她又让卫莘再往前走一走,从沙漠走到了一处荒山时陆枝枝才叫停。   卫莘是个能吃苦耐劳的,任凭陆枝枝怎么折腾都不嫌累。   “看到前面那个发亮的草根了吗?”陆枝枝半趴在卫莘的肩上,伸出小手,越过卫莘的耳朵指向前方。   卫莘上前看去,果真有一块五彩熠熠的跟沙石土块一样的东西,“这个是草根吗?”   他不是很懂。   陆枝枝点了点头,“准确来说,这个是百绀草的种子,生于荒漠,长于清泽,你收好了带回去,放在水里只需养上三日,就可以长出百绀草了。”   卫莘闻言,高兴的都快要哭了,“谢,谢谢。”   帮着卫莘找到了所需要的,那接下来就要解决身后的几个不速之客了。   苏若妩是第一个暴露的人,卫莘按照陆枝枝的方法打了一道火符过去,就将掩藏在小沙山后面的苏若妩吓了出来。   看到苏若妩,卫莘心中一阵惊讶,慌忙之际更重要的是将背包后面的白莲花藏起来,这回陆枝枝无奈待在了卫莘的袖子里面。   苏若妩暴露行踪,和卫莘见面还是比较尴尬的,毕竟她是一路尾随卫莘而来,于是在劈里啪啦踩完火符的火星子之后,她低着头,浑身不自在的摆弄衣袂。   林玉泽无需卫莘使用特殊方法,慢慢的他就走过来了。   见到卫莘,林玉泽什么也没说,就准备和卫莘擦着肩走过去,是卫莘拉住了林玉泽,磕磕绊绊说:“昨天的事情,真的很谢谢你。”   对着卫莘,林玉泽的笑容有一种疏离感,没多说话,朝卫莘点了点头。   和苏若妩不一样,林玉泽是堂堂正正走路,无意间遇上卫莘的而已,现在要走了谁也不能拦他。   卫莘再愚钝,这时候也察觉到了林玉泽的不快,明明昨天还好好的……   他追上去,鼓足了勇气对林玉泽说:“昨日的事我真的很感谢你,你,你是个好人。”   听到卫莘的话,不止是林玉泽,就连袖子里的陆枝枝都觉得卫莘可爱的离谱,有像他这样,逢人就说:“啊,你真是个好人。”   林玉泽撇了下眉,脚下因卫莘的话而有些犹豫。   他没弄懂卫莘说那话的意图,是希望他与他一道出秘境吗?   苏若妩正站在卫莘不远处,难为情地很,见林玉泽,一个抖机灵,就上前两步小声哀求林玉泽一道同行,她虽看到了林玉泽略微皱紧了的眉头,但苏若妩选择无视。   “林道友,这秘境太大了,我们还是一起走吧,万一遇上个妖兽,也能出个主意、想个办法。”   除了苏若妩,卫莘也满眼期盼地看着林玉泽。   陆枝枝撑在卫莘的袖口上,看着林玉泽一变再变的面庞,也不知他是怎么想的,最后居然真的点头答应了。   嗯嗯?   看来林玉泽也是个好人,毕竟有句古话,“人以类聚,物以群分”,能和卫莘走到一起的,能不是好人吗?   当然,陆枝枝除外。   其实远山之外还有一个人,但是陆枝枝心觉把他叫出来不太合适,毕竟昨夜才在她和卫莘面前丢过大脸,这时候把他叫出来也不实际。   在得到百绀草之后,卫莘对岑荒秘境就没什么想法了,他想着出了秘境之后能带着陆枝枝去岑荒城逛一逛,然后再带着她一路回去……光是想想,他的心中就生出了无限欢喜。   然而林玉泽想要在岑荒秘境求一味药制丹,他将想法托出之后,立马得到了苏若妩的响应,“那不如我们去找一找吧。”   她不说话还好,一说话身旁两人的目光就齐刷刷地往她身上来。   苏若妩顿时噤声,美目也不敢肆意流转,过了许久之后,还是卫莘轻轻“嗯”了声,打破僵持,她跟在林玉泽的身后慢慢踩在沙石上。   苏若妩猛地喘了一口气。   说实话,若非是因为她找不着顾未晞,也不会紧巴巴地跟着卫莘,苏若妩想在岑荒秘境中讨到好处,但是自己又不愿出力,出力也出不了多少,她也不是那种眼高于顶的人,看到谁就跟着谁,就算是卫莘也没关系啦。   林玉泽寻的那药不常见,陆枝枝只听簌簌的脚步声响了很久,一行几人才停下来。   陆枝枝探出头,见到一座小山丘,山丘上面一株鲜亮翠色的窄叶草,林玉泽说那就是他想要的,但却没上手。   陆枝枝坐在袖口中,看着这草,隐隐觉得某些地方不大对劲,见林玉泽一动也不动,她越发笃定了自己的想法。   还不等林玉泽做出解释,以为这是一个可以证明自己存在的机会的苏若妩三步并两步跑到山丘上,一把摘下了同心草,林玉泽连阻止都来不及。   同心草抛到林玉泽怀里的时候,他面色一白,目光幽幽地看向了苏若妩的身后。   “怎么了?”   苏若妩还不明白为何林玉泽是一副见了鬼的表情,就见卫莘跺了跺脚,连连后退。   等到一片巨长的阴影洒到苏若妩的身上,将她完全包裹住,她一愣,继而顺着众人的目光向身后看,一阵鳞光波眩,苏若妩只看了个大概就直接被吓晕了过去。   嚯!好大一条蟒。   作者有话说:   本文修为等级:   炼气期、筑基期、结丹期、金丹期、元婴期、化神期、练虚期、合体期、大乘期、渡劫期、飞升   (除了结丹期、渡劫期、飞升没有‘前中后期’,别的都有,比如金丹期又分为:   金丹前期、金丹中期、金丹后期。) 第6章 、第六瓣白莲花   它在看陆枝枝。一对碧波竖曈将陆枝枝看得心里发怵。   陆枝枝拿过白莲花的花瓣就往自己眼前遮,她才不要一直被看着呢。   这是沙化蟒,别看它现在有血有肉,真把它打死了就是一团普普通通的沙子,当然前提是在场几人真的能将它杀掉。   “这回是我拖累你了。”林玉泽歉声对卫莘说道:“我也没想过她那样莽撞。”   他所找的同心草因灵气充沛而容易吸引妖兽,林玉泽原本想着打探一番再去取草,谁知苏若妩竟是个没脑子的。   卫莘一听林玉泽这样说,连忙摆手说:“没有,没关系的。”   听到这话的陆枝枝欲哭无泪,不是她觉得卫莘修为太弱,而是沙化蟒真的很猛,莫说是卫莘了,就算是卫莘和林玉泽一起都打不过沙化蟒。   想当初,有万宁宗金丹期巅峰的师兄带着他们勇闯岑荒秘境,遇到沙化蟒,上来就是荡平一剑,至于现在嘛,陆枝枝掐指一算,总体来说胜率不大。   卫莘止步于练气期多时。   林玉泽是个丹修,实战方面,经验为零。   苏若妩可以直接跳过不论了。   陆枝枝现今体内灵力不盛,就算是之前她最强的时候,也不过是个结丹期剑修,面对沙化蟒,只能直呼:打不过,快跑吧。   至于藏身的顾未晞,就更不必多说了,昨夜连陆枝枝都没胜过,恐怕也就是个筑基修士。   打定主意逃跑后,陆枝枝扯了一下卫莘的衣袖,卫莘举起袖子听她说:“卫莘哥哥,这个大蟒好可怕呀,我们还是赶快走吧。”   卫莘听完后,不知为何惊呼一声,林玉泽的心思在沙化蟒上因而不曾注意。   “真的要跑吗?”卫莘看了眼沙化蟒,见它鳞甲锋利,被吓得缩回了头,对陆枝枝点点头,继而对林玉泽小声说道:“林道友,我们现在能逃吗?”   话音刚落,沙化蟒就“嘶——”了一声,杂音犹胜撕裂锦帛那般刺耳,沙化蟒朝卫莘游了一寸,那寒冷无情的竖曈看得卫莘颤颤巍巍地抖着腿,脚下生了根,实在是不敢动。   林玉泽见状亦小声和卫莘交流,“它盯得太紧了,恐怕暂时跑不了,只要稍微一动,他就立马能有所警觉。”   林玉泽已这样说了,卫莘也不再敢擅自动作,两人一蟒对峙许久终也不是个办法。   陆枝枝被盯得浑身不舒服,但卫莘不敢跑,她也没办法,破解危局的契机是一根线头。   原来是顾未晞坐不住了。   顾未晞的法宝在沙化蟒的视觉死角下缠着它的身子好多圈,线头最后不忘顺着灵宝的灵息找到陆枝枝,这回它和陆枝枝碰碰头,就好像在对陆枝枝说:“你看小爷我厉害吗?”   陆枝枝会意,给它竖了个大拇指,“线头你真棒。”   棒是一回事,但若是又棒又能真的绞杀沙化蟒,那可真就太好了。   只听他们身旁不远处的沙山之上传来一声号令,线头立马变成了一道光,穿过百步,回到了顾未晞的手中,另一方面轻露绞着的沙化蟒感受到了无形的攻击,嗷嗷大叫,撕裂声响彻沙山。   可不幸的是,没过多久,沙化蟒就冲破了顾未晞的法宝牵制朝陆枝枝的方向冲过来。   顾未晞制服不了沙化蟒本就在陆枝枝的意料之中,但是沙化蟒游过来把她当众从卫莘身边夺走,叼在嘴里,陆枝枝可没想到会这样。   行水符裹着陆枝枝的碧茎,沙化蟒则叼着行水符,陆枝枝几乎坐在了沙化蟒冰冷如寒月的脸上,她缩在花里,再不想看沙化蟒都没有办法不看。   沙化蟒也是奇怪,为了一直盯着陆枝枝,自己的双瞳拼命往中间靠拢,都形成了斗鸡眼。   陆枝枝一抬头就看到这:……   但是任凭沙化蟒再蠢再萌,终究也是妖兽的一种,它微微张开的嘴巴里飘出了浓重的臭气,陆枝枝这可忍不了。   一直藏身的顾未晞在法宝第一次失灵的时候现身了,他一抬头就看到沙化蟒嘴巴上的陆枝枝,顾未晞变了神色。   卫莘当然不知道顾未晞是什么时候找到他们的,见到顾未晞的时候,面上担忧之色甚浓,“小顾道君,你快救救她吧。”   “她?”顾未晞不知怎地,挑出了卫莘的这个字眼,卫莘此时才意识到,自己根本不知道那只白莲花灵魄叫什么名字,他默默点了下头,满眼希冀地看着顾未晞。   “是的,就是她。”   沙化蟒似乎感受到了来自顾未晞的威胁,游动了身躯,带着陆枝枝离顾未晞离得远了些。   顾未晞没有见死不救的意思,但是同时他也知道自己的能力不足以正面解决沙化蟒,所以为今之计就在于如何与沙化蟒斗智斗勇。   方才用法宝对付沙化蟒,在它身上造出了不少入肉的伤口,顾未晞忽然轻快眨了几下眼睛,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办法。   他问林玉泽要化水丹的时候,对方愣了一下,才将收纳袋里所有的化水丹交给他。   顾未晞的想法很简单,沙化蟒不是真的蟒,只是沙妖的一种拟真的形态,沙遇水则归弱,利用化水丹降水,先降低沙化蟒身上坚硬外壳的防御力,再想别的办法攻击。   顾未晞在实施计划之前,对卫莘附耳说了一句什么话,卫莘虽不明白,但还是答应了顾未晞。   “我会的。”   沙化蟒为躲避顾未晞在它头顶召出的化水丹,劈里啪啦带着陆枝枝周身旋转,陆枝枝觉得自己的脑壳都要被转出来了。   沙化蟒身上的鳞甲如顾未晞所想,有一部分肉眼可见地化成了细密沙粒。   顾未晞起剑的第一式陆枝枝就很不看好。   但是没办法,现在人家是救命恩人,再多的吐槽都尽管放在心里。   降水之后,沙化蟒越发暴躁,在与顾未晞的交战中,它大力甩出尾巴想要缠住顾未晞,谁知道顾未晞早有防备,立马弹跳起来,沙化蟒落了个空,明亮的竖曈反而被顾未晞划出了一丝伤纹。   沙化蟒被挑衅激怒,嘴里叼着的陆枝枝,已经影响到它的发挥了,可它偏不松口。   陆枝枝晃荡在花上,摇摇欲坠。   对面的顾未晞对着沙化蟒的眼瞳又是一刺,只听低吼一声,顾未晞抓住沙化蟒暴走的时机,扔了一个瓶子给陆枝枝,然而陆枝枝才接到,下一瞬间就被沙化蟒吞入腹中,陷入了一片黑暗。   陆枝枝连人带花又可怜又无助的尽了沙化蟒的肚子里,她坐在花上,指尖捻起口诀起了一道火光,沙化蟒的肚子里很空很大,但也超级臭。   那是陆枝枝描述不出来的味道,比凡界的某种豆制品还要昏臭,她捏着鼻子张开手看顾未晞扔过来的小瓶子。   半透明的瓶子里装着某种液体,量不多,陆枝枝打开一看,竟是一滴血。   顾未晞这是什么意思?   沙化蟒外的顾未晞一边应付沙化蟒,掌心的瓶子被他捂得发热,陆枝枝但凡看一眼就能知道,那是一个和她手中一样的半透明瓶子,里面同样是一滴血。   顾未晞有些焦灼,因为他担心陆枝枝不懂他的意思,想想也是,再有灵性又怎样?还不就是个法宝化形?   顾未晞想了一宿,在法宝轻露的暗示下,终于明白了陆枝枝是个什么东西。   卫莘也是个没见识的,竟会把她当成山魄水妖那样的灵魄,而实际上顾未晞若是没猜错,那朵白莲花其实是一件法宝,不,灵宝。   法宝有了像陆枝枝那样的化形之后,就不能称之为法宝了,是的,陆枝枝是一件灵宝,所以轻露才会动不动就被她吸引去了。   顾未晞一边想,手下的动作凌厉不减,虽如此,他久久等不到陆枝枝这个灵宝的作用,随着时间的流逝,顾未晞的势头也渐渐被沙化蟒压了下去。   然而灵不灵宝,顾未晞并不关心,他关心的是,她是谁家的灵宝。   卫莘的那滴血在顾未晞的手心里愈来愈烫,就在他以为想法落空,正要将卫莘的血送进去给陆枝枝用的时候,沙化蟒低吼了一声,绯衣少女从它的腹中飞身而出。   沙化蟒的疼痛难忍,一甩尾就将顾未晞掀倒,眼看顾未晞体力不支,就要从半空摔下山坡,第二次化身的陆枝枝见到他的脸,就下意识飞身接住顾未晞。   到了手之后,陆枝枝才反应过来这人不是二师兄,又蓦地松开了手。   顾未晞忍痛将卫莘的血藏了起来,与此同时,他感受手中一空,是陆枝枝拿走了他的剑。   “道君哥哥,你这剑可真好看,像你一样好看。”陆枝枝转眸对顾未晞说了一嘴好言好语,顾未晞却是一反常态,没对陆枝枝的腻人的话有过激的反应。   他点了下头,捂着伤口半倚在沙坡上等林玉泽和卫莘过来找他。   眼看陆枝枝和沙化蟒缠斗在一起,那绯红的衣胜比荒漠的落日斜红。   轻露在身边蠢蠢欲动,顾未晞想了一想最终还是放松了对轻露的束缚,让它去帮着陆枝枝一齐击杀沙化蟒。   陆枝枝才不像顾未晞一样清楚的知道自己变大的原理。   她只是拿起了小瓶子,之后鬼使神差滴进本体白莲花上,后来就像那晚一样变大了。   沙化蟒虽强悍凶猛,但有顾未晞一轮的攻击,等到陆枝枝再来对付的时候,沙化蟒软了许多,好打多了。   线头不知从那个角落里冒了出来,帮着陆枝枝缠住了沙化蟒,没过多久,陆枝枝御剑给了沙化蟒最后一击。   好好一朵白莲花不做,竟成了全场的武力担当,不过这又有什么办法呢?   沙化蟒随着微风浮动渐渐化成沙子瘫软在地面上,形成沙化蟒的沙妖的内丹闪着光受陆枝枝的感应,飞到了她的掌心。   陆枝枝再去找顾未晞他们的时候,线头自己给自己编成了小手镯,浮落在陆枝枝的手心里。   陆枝枝想到了什么,快步走到顾未晞的面前,笑眯眯地将小手镯还给了顾未晞,并对他说:“道君哥哥,你看我这个妖物厉害吗?”   顾未晞说她是妖物,那陆枝枝就要在他面前将“妖物”二字贯穿到底,说起来,顾未晞连她这个妖物还不如呢!   闻言,顾未晞抽了下眼角,接过小手镯,想到陆枝枝方才对它的称呼,顾未晞转而言之,“它不叫什么线头,它名为‘轻露’。”   陆枝枝“哦”了一声,毫不在意顾未晞说的话,“那道君哥哥叫线头一声轻露,线头它一定会有回应吧,不像我,我怎么叫线头,线头都不理睬我。”   说着,陆枝枝就叫唤了一声“线头”,可恶的是轻露真的敢当着主人面回应她。   眼看陆枝枝笑靥如花,一声一口的“线头”,顾未晞心底升起一股子热气,他的目光在陆枝枝脸上转瞬不移,反复用“陆枝枝是个灵宝而已,不与她计较”,来平复心情。   陆枝枝巴不得顾未晞不高兴,她一句句地刺他,哪管他能忍受的极点在哪里。   想起方才沙化蟒留下的内丹,陆枝枝张开手,露出一枚沙白色的球状物。   “这是沙化蟒的内丹。”陆枝枝的目光在卫莘等人面上转了一圈,注意到林玉泽的时候,对方看她的眼神极为复杂、困惑,想想也是,林玉泽从始至终都不知道有陆枝枝的存在,能不惊诧好奇吗。   “要怎么处置它呢?”   没人回应陆枝枝。   顾未晞出生修仙世家,看不上沙化蟒的内丹也属实是正常的,而林玉泽和卫莘本着有功者拿的原则,也不愿意受天降之宝。   “你们都不要它吗?”陆枝枝觉得好笑,好东西居然还没人想要,“那好吧,那它就是我的了。”   说着,陆枝枝就将内丹收入了囊中。   这时候林玉泽才对陆枝枝的存在提出了疑问,“你是谁?”   “我是谁?我也不知道。”陆枝枝无辜着一张脸,如实回答,她现今是真的不知道自己是什么。   林玉泽面上露出纠结,但见卫莘一脸赞同陆枝枝说的话,他也只好压下心中的不解。   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陆枝枝不出意外地又化作了一朵白莲花,卫莘熟稔抬起白莲花时,见顾未晞的目光一直停在他的手上,卫莘不愿他看白莲花,有意避开。   护犊子一样的举动,让顾未晞掀起了眼皮子,朝卫莘露出一个微冷的笑容。   顾未晞对他说:“卫莘,你知道那朵白莲花是什么吗?”   卫莘知道吗?卫莘不知道,从始至终他都是只是猜测,从未有过确定。   但是卫莘还是回答了顾未晞。“我知道,那我是刚遇见的朋友。”   顾未晞轻轻“哼”了一声,似乎在嘲笑卫莘的单纯与无知,紧接着顾未晞就有理有据地告诉卫莘,陆枝枝不是灵魄,她是法宝化形,她是灵宝……总之,那个向来高人一等的小顾道君说了很多卫莘从未听过的话。   末了,顾未晞恍然大悟一般对卫莘说:“其实我说的这些,你根本也都听不懂,对吧?”   卫莘被迫低头,红着脖子“嗯”了一声。   “你忘了顾氏曾被盗走的法宝了吗?”顾未晞又说。   “这和我,和她都没什么关系……”   “那件法宝名为‘永绛’,父亲命我来此,就是为了寻它。”顾未晞打断了卫莘吞吞吐吐说出的话。   “什么‘永绛’?我不知道,那你找到它了吗?”   顾未晞在卫莘迟疑不定的目光中,缓缓点了点头,“找到了。”   “在哪里?”   顾未晞垂眸瞥了一眼安安静静的进入短暂休眠的白莲花。   “在这里。”他的语声低沉却使人听得明白。   “这不可能,‘永绛’怎么会是一朵花?一朵花怎么可能是法宝,你,你一定是错了。”卫莘急得眼睛发红,但顾未晞并不怜悯他的可怜模样。   他说:“她若不是‘永绛’,为何会感应你的骨血?”   顾未晞顿了一下,“况且,你真觉得我会出错吗?”   这话若是被陆枝枝清醒的听到,她一定会无情的嘲笑顾未晞,这个小顾道君在她面前错的还少吗?   可惜陆枝枝没听见,卫莘也不是个脑子转得快的人,他只是忽然想到了白莲花的碧茎上的符咒。   “我不信,我要你拿出证据。”卫莘颤抖着身躯,几乎是低吼一般对顾未晞说道。   顾未晞想让卫莘彻彻底底地明白,他拿出了小瓶子,这里面还有卫莘的一滴血。   “这是……”卫莘瞪圆了眼。   沙化蟒在吞下陆枝枝之前,顾未晞让他取出一滴血,他照做了,不仅如此,卫莘还看到陆枝枝拿到了那滴血。   “这是你的,击杀沙化蟒时的白莲花,用的是我的。”   顾未晞唇瓣微动,就将事情讲了个一清二楚,“如果白莲花不是顾氏的‘永绛’,那她为什么对你我二人的骨血都有响应?”   “父亲说的没错,不能因为外表而忽略其实质,她的本体虽是一朵普通的白莲花,但是化身之后的她,击败元婴修士的本领,也应当不在话下。”   说到最后,卫莘已经迷茫了,明明、明那就是他见到的白莲花,为什么会成为顾未晞口中的“永绛”?   顾未晞无暇搭理卫莘的心情,他伸出手,“既然现在你已经都知道了,那就将她交给我吧。”   不出奇然,卫莘白着脸使劲摇头,顾未晞见状眉头轻轻拧起,“‘永绛’不是你的,她是整个顾氏的,你姓卫,你叫卫莘,我却是顾未晞,本该找到她的应当是我才对。”   父亲对他说,他是顾氏子弟,总要有些机缘,找到“永绛”只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一切顺势而为就好。   他缩了一下手,强取豪夺终不是他的作风。   “算了。”顾未晞抬眼看着因他这一句话而生出期待的卫莘,“等你想将她交给我的时候,再给我吧。”   他说完话,就走得远远的。   卫莘瞬时软了力气跌在地上,裹着行水符的白莲花躺在林玉泽给他的纱兜里,静静美美,虽看不到白莲花化形,但是卫莘知道她一直在。   对了。他还没有问她叫什么名字。   -   距离秘境结束还有两天,卫莘答应了陆枝枝会带她去想去的地方。   想去的地方?   陆枝枝卧在柔软的纱兜里,想了想,那可真是太多了。   太多地方,太多的人,等着她去找了。   等到一日出秘境的时候,卫莘见到了其它几个修士,见他们垂头丧气,就大约猜到了陆枝枝说的没错,岑荒秘境没有法宝。   不,也不对,顾未晞说白莲花就是法宝化形。   卫莘刚刚踏出岑荒秘境的结界,后脚感受到了秘境出口处重兵把守的不同寻常的氛围,卫莘下意识的拢紧了袖口纱兜里的陆枝枝。   “你,站住。”   一个守城卫打扮模样的人拦住了卫莘,卫莘脑门突突地在跳动,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地方出了差错才会被拦住。   不远处的一些修士,包括刚刚走出岑荒秘境的林玉泽和苏若妩,一并奇怪地看了过来。   “岑荒秘境,不可外带非必要之物。”守城卫不满地看着卫莘,并且指向了他袖中的白莲花,“这朵花定要留下来。”   作者有话说:   说明:   小顾的法宝名字是“轻露”,样子是一根线,所以吱吱叫它“线头”   小顾的法宝就是法宝,   吱吱在小顾眼里是法宝化形(=灵宝)   吱吱白莲花大名真叫“永绛”,是他们老顾家的   小卫说的“灵魄”是另一个东西,   吱吱是灵宝,吱吱不是灵魄,   小卫误会了 第7章 、第七瓣白莲花   岑荒与魔修群聚的魔宗相接,受魔气影响,岑荒少灵气、常枯竭,莫说水莲花,就连碧浓叶都是难得一见的,故而延华圣尊早有御令,不得损坏岑荒秘境山石草木,不得私带非灵丹草药之流而出。   卫莘犯了岑荒之忌。   此前卫莘不是没有听过岑荒的这些规矩,只是没上心,也从没有料到自己会陷身于此,一时间守城卫冷色相逼,卫莘直接丢了心神,痴愣愣的看着那守城卫。   “可是……可是我,我……”   卫莘想要解释什么,却反被守城卫追问:“我且问你,你这朵水莲花是否是出自岑荒秘境?”   卫莘白了面孔,无法反驳守城卫。   的确是出自岑荒秘境,在洞穴的一盏清池之中发现的白莲花。   他抿唇,点了点头,哑声说:“是。”   守城卫道:“既然如此,那你还是快快将水莲花归还,否则法不容情,不知你是否又能承受圣尊的怒火。”   话已经说到了这个地步,卫莘没有想过自己能与延华圣尊有所交集,但却是在这种境地之下,卫莘的面色一下子白,一下子红,百感纠缠在一起,偏生守城卫怎么都不能应允卫莘携带水莲花出境、入城的请求。   无奈之下,卫莘急了眼地去找顾未晞。   顾未晞是南方修仙世家顾氏的正统修士,因祖上庇护,又有“小顾道君”之美称,若是换了顾未晞去说情,一定能使守城卫同情达意……   可是,卫莘没找到他心心念念的小顾道君。   是了。从昨日起,他就再没有见过顾未晞。   卫莘的脑壳突突地跳,他低头垂眼,眼波中忧愁凝聚,无奈地望向纱兜中的陆枝枝。   明知此时生人众多,她一定是躲起来了,卫莘凭着一双肉眼,根本找不到陆枝枝,可卫莘还是执意地去看她,想让陆枝枝来为他指点迷津。   他惯会如此一味依靠旁人的意思。   陆枝枝终没有出现,在守城卫严重的不满之下,卫莘咬牙从袖中取出了纱兜。   白莲花因行水符看起来生机宛宛,片片白瓣,若轻盈的云彩。   盯着卫莘的守城卫面色在这个时候才稍有缓和,卫莘几度欲言又止,终是悔恨自己的口笨舌拙,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守城卫交接将白莲花带入了岑荒城中。   不过多久之后,卫莘也被应允准许进入岑荒城。   他心里面生出郁气,想着定要去城主府去找到延华圣尊,让他将白莲花还给自己。   可是延华圣尊又岂是卫莘说见就能见到的,还是需得找到不见踪迹的顾未晞。   难得卫莘大着胆子,向守城卫借来了出入岑荒城的修士名单。   守城卫因想着他先前还算是配合的举动,才将修饰名单展露在卫莘眼前,找来找去,等看到顾未晞的姓名时,卫莘心中咯噔一声,顾未晞竟在昨日就率先出了秘境。   那他现在在何处?是否还在岑荒城中?   卫莘什么也不知道,他如行尸走肉一般进城,在相关修士的安排下找到暂居的客栈,懵懵懂懂坐下板凳时,才听见顾未晞冷淡的声音自上方传来:   “现在,你应该后悔没将白莲花给我了吧?”   -   只不过是炼化沙化蟒内丹的几瞬功夫,卫莘就不见了。   当陆枝枝意识到自己进入一个封闭的黑暗空间的时候,已经不知道过了多久了。   好在行水符还贴在她的碧茎上,不至于让她失去活力。   就在陆枝枝思考接下来事情的发展时,啪嗒一声,有人打开了罩着她的盒子。   明光阵阵涌入陆枝枝眼中,她躲在白莲花里动也不敢动,毕竟现今没了卫莘,就没人能为她奉血化身,陆枝枝还没有捋清楚她化身的原则是什么,是只有卫莘的血可以,还是大家都行?   可即使是后者,现在这样的条件之下,又是否会有人不将陆枝枝当作妖物,然后主动奉血?   要担心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陆枝枝无奈,只管严严实实躲进白莲花,再不管后事会如何。   白莲花还不知道自己嵌进了一个高颈琉璃瓶中。   将白莲花送到城主的案桌上后,前来复命的守城卫就退下了。   钟拂是延华圣尊,同样也是岑荒城之主。   他有些好奇地盯着泛着灵息的白莲花看,片片如蝶片片舞,不得不承认,自小出身在岑荒这片荒土之上的钟拂从没见过真正的水莲花,   别看他将城主府打扮的花草宜人,实际上,除了今天才到的白莲花,别的都是假的,都是用法术幻化出来的假象。   流泉飞瀑,映山群芳,寸心竹叶,柔柳曼枝。只有此时此刻眼前的白莲花,是真的。   钟拂悄悄从白莲花身上抽取出属于自己的那道灵力,灵力曼如丝,缓缓带着陆枝枝的清气浮上钟拂的手指。   想了些许时刻,钟拂还是主动开口说话了。   “你是白莲花的灵魄?”   一开口,就将陆枝枝吓着了,她慢腾腾在花中翻转过身子,却不敢立即探头去看向对方。   陆枝枝当然知道钟拂在此,但却不知钟拂是什么人,他带她来这里又是什么意思。   “不必躲了,我知道你在花中。”钟拂慢慢说道。   威压迫使陆枝枝探出脑袋,抬眼就看到钟拂天人之姿,玉容在侧。   他微微垂眼,长睫自然垂落,覆下一片阴影,遮住了瞳孔中的其它情愫。   “你是灵魄?还是化妖?或者又是其它?”   却见陆枝枝的小脑袋缓缓撇了一下,“我……我亦不知。”   陆枝枝轻快眨了几下眼,见钟拂在听完她的话之后就无甚表情,陆枝枝心里对他有些捉摸不定。   也不知道卫莘将她交给了什么人。   任陆枝枝想破脑袋,都不会想到钟拂乃是延华圣尊。   钟拂抬手,说了声,“得罪了。”   他的指腹便点上了陆枝枝的眉心,一瞬间万种波动在陆枝枝体内流窜,在陆枝枝看不见的地方,碧茎金色符文窜动,陆枝枝的眼眸在一瞬间化为金瞳之后,又很快阖上眼眸,再睁开眼的时候眼中平淡无奇一团浓墨。   钟拂的面上流露一丝惊诧,不过很快就收敛合入心中。   他探出手指,在陆枝枝眼前划过一道光华,然后抬手扶起了陆枝枝的下颚,见她有些茫然的上下翩跹起眼睫,钟拂愣了一下,很快回神朝陆枝枝勾了下唇。   “没关系,很快就过去了。”   钟拂的话甫一说完,陆枝枝就晕了过去。   等到她醒来的时候,已经不知道过了多久。   她一睁眼就是在软榻之上,雪兰的纱幔轻柔,陆枝枝坐起身子,低头一看。   呀。有腿了。   两条腿白条条地压在艳色锦缎上,身覆白云裳,红的红,白的白,陆枝枝乍醒,此刻分外鲜妍美丽。   陆枝枝才不会知道自己因何化身成人,拨开纱幔,陆枝枝就看到正坐桌前的钟拂。   她第一次清楚看到钟拂的容貌,她慢慢坐在床缘,两只脚空空如也,晃荡在床前。   她从前从没见过钟拂,也把握不住钟拂的脾气秉性,先前他的一番动作,已让陆枝枝知道钟拂修为深厚,并非是顾未晞那样的纸老虎,陆枝枝不得不对他心颤防范。   外面应该是黑了,见钟拂坐在桌前,对灯执朱笔,在点拨勾画什么东西,由他的角度去看,余光应当能看到清醒的陆枝枝,但是钟拂没有动作,陆枝枝亦不敢主动问讯。   直到一条游蛇不知何时爬上了陆枝枝的床。   异响声早就落入了钟拂耳中,但他不动声色,只是慢慢撇下笔管,静静等待陆枝枝的声音传过来。   又是几声猛烈的“嘶嘶——”,但是陆枝枝还是没有惊吓叫唤,钟拂有些担心,他迟疑的偏过头,目光才触及陆枝枝的白衣白裳,却见她用扯下的纱帐的细条卷着银红游蛇的七寸。   见它惊慌乱颤,却见她神采飞扬。   钟拂一下子沉了面色。   陆枝枝见状,愣了一下,随手一甩,将游蛇抛到了旁的地方。   “有蛇!”   迟来的惊呼一声,让钟拂挑了下眉。   偏生陆枝枝还做出心惊胆战的模样,眼神凄迷的看着钟拂,“我害怕。”   钟拂挥指之间,一道灵力飞出,银红的游蛇立即消失在了地上。   继而默默的看着陆枝枝,抿唇不语,直到陆枝枝在手足无措之中踮起脚尖,向他走过来,钟拂立马绷紧了脸。   “大人。”陆枝枝踮着脚,手背在身后,抬眼眸光明亮地看向钟拂。   她哪里知道钟拂是什么人,只管一声大人,目前看来对方并无恶意,陆枝枝自然大着胆子上前。   在陆枝枝眼中,钟拂看她的眼神,就是希望陆枝枝自己过来找他。   “谢谢大人助我化形。”陆枝枝言简意赅,向钟拂道谢。   灯影重重叠在钟拂的身上,玄青衣袍上显露银鹤展羽之姿,钟拂没有回应陆枝枝,只是看着她,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只是不知道大人为何要这么帮我?”   陆枝枝顺势向钟拂提问。   岑荒夜凉,陆枝枝站在地面上已然感受到了近似冷月一般的寒意。   钟拂眼皮都没抬一下,“自然是有用到你的地方。”   闻言,陆枝枝如见惊喜地一般笑了一下,说的这话,真像是一位高深莫测的修士能说出来的。   但是即使如此,钟拂也没有说明白究竟是为了什么才会帮她。   白莲花好看是好看,就是耐不住化形离不开本体,还没腿脚,如今成人的好模样,陆枝枝已经很满意了,至于钟拂是为了什么,陆枝枝暂先将之压在心底。   有句话叫“日久见人心”,眼下钟拂才不是陆枝枝最关心的事情呢。   她在想卫莘。   仔细想一想,卫莘这个小可怜不像是会将她丢弃的人,那她是因何才落到钟拂的手上?   柔软透亮的一双绣鞋蓦地出现在陆枝枝眼前,打断了她的思绪,陆枝枝抬眸静静看着钟拂,然后在对方的眼神的鼓励下,陆枝枝慢慢抬起脚,伸了进去。   绣鞋不似看上去的那般冰寒,进去就是柔软温和的滋味,鞋面上的水莲花开的温婉,一瓣一瓣花叶明晰,就像是真的一般,陆枝枝几乎能看到它底下的水波在动。   她朝钟拂笑了一下,对方没什么表情,很快转身去处理还没有解决的岑荒事务。   钟拂没有要禁锢陆枝枝的心思,看她自由自在,看她逐渐显露心性,过了几轮日月之后,陆枝枝才明白钟拂待她的态度是什么。   小宠。   万宁宗长老门下的某位亲传弟子,曾养过一只孔雀,任它飞天入地,任它胡作非为。   这和钟拂放任她将城主府糟蹋地一团乱,又有什么区别?   时间长了,钟拂就算是刻意隐瞒,又怎么能将处心积虑打探的陆枝枝糊弄过去。   自从在侍奉在这里的人口中,知道此处是岑荒城主府之后,陆枝枝就隐约猜到了钟拂的身份,无非就是那位和师尊齐名的岑荒的那位延华圣尊。   说不心惊,倒是假的。   只是陆枝枝在心慌害怕的同时,对钟拂还打起了别样的心思。   “大人,吃糖。”   陆枝枝伸手将荷叶糖递给了正处理岑荒事务的钟拂面前。   对方手中的笔顿了一下,在陆枝枝第二声的“吃糖”催促下,钟拂磨搓着指腹,将笔管架在了笔山小枕上。   他轻轻捻起一块较小的糖膏,清新凉爽又微苦的荷叶清气闯入他的鼻翼。   味道着实奇怪,钟拂想,他大概是不会再尝试第二次了。   他不动声色皱了一下眉,很快展开,对陆枝枝正色说道:“出去玩吧,大人还有事。”   说着,他指了指面前的三千文书,陆枝枝眼眸弯弯,好半天才点点头。   见她绕过圆月屏风,走出去之后钟拂才重新提笔看着面前这封来意不明的书信。   然而陆枝枝的心思还在他身上,怎么可能如此轻易离开,在踏出房门不久后,陆枝枝嚼了一颗荷叶糖,又贸然闯了进去。   白云霓裳如荷瓣飘落,陆枝枝哒哒几声,蹭到了钟拂的面前。   面容含笑,轻薄的嫣红在侧,显得秾丽非常。   “糖太多了,吃不完,吃糖。”   这回钟拂抬眼看她的时候,眼底闪过的不耐被陆枝枝捉到个清清楚楚。   她的心一沉,或许钟拂待她的宽容态度,恐怕也仅限于此了。   已经准备承受来自延华圣尊的火气了,陆枝枝撇下笑容,有一眼没一眼地看一看钟拂,等到他沉声沉气对她说:“大人再吃最后一颗,可好?”   言外之意,就是钟拂希望陆枝枝这是最后一次来叨扰他了。   陆枝枝见钟拂的修长直接越过她手中的罗帕,捻起一颗荷叶糖,慢慢放入口中,唇齿之间传来一阵一阵让钟拂感到不适的清气。   他强忍住难受的滋味,淡淡抬眼,对陆枝枝轻声慢语,“大人已经吃了,这下可以去玩了吧?”   内里藏着的一股轻轻柔柔的味道,陆枝枝敏锐察觉到那是“哄”与“诱”。   陆枝枝学着钟拂的动作,慢慢将荷叶糖塞入口中,然后轻轻“嗯”了一声,在两三步越到屏风后时,陆枝枝想了想,顿住脚步转身侧过头对钟拂说:   “对了,大人,可以叫我枝枝的。”   趁着钟拂还未继续给出反应之前,陆枝枝离开了。   许久之后,钟拂收回了目光,他亦没有心思在继续看下去了,起身越过案桌,探手俯下前方的一池水,钟拂偷偷摸摸将陆枝枝的灵息放了进去,里面是白莲花的灵息在滋养,他能感到其中流动着一种未知的生命力量。   陆枝枝还不知道钟拂干的好事。   她一边磕着糖,一边走在城主府中蜿蜒曲折的走廊上,在廊腰拐口处突然撞上一个人,将陆枝枝的荷叶糖都从手中的绢帕中撞飞了出去,耳边是年轻女子轻盈曼声的怒骂。   “你是什么东西?没长眼吗,没看到我站在这里吗?”   闻言,陆枝枝淡淡将糖块推入口中,甜津津泛着淡淡苦涩的味道一瞬间冲刷陆枝枝的口舌。   她卷着糖块,抬眼看向说话的女子,其实仔细听着,这声音还有些耳熟,再一看她,陆枝枝朝她微微笑了下。   原来是那个被沙化蟒吓晕过去的苏若妩,苏姑娘。   苏若妩满脸纠结地拍着衣服上沾着的糖星子,一边语声怨声怨气,“真是无礼,撞到人了还不道歉,城主府中怎么会有你这种人。喂,还不快些向我道歉!”   陆枝枝目光越过苏若妩,落到她身后所在之地,见有人走了过来,陆枝枝很快向后退了一步,突然的“哎呀”一声,将苏若妩整的一愣一愣的。   “好痛好痛,我的胳膊……”   泪水就像是流泉,在陆枝枝眼中说来就来,她掀开眼皮,浓浓的水汽就聚集其中,紧接着她在苏若妩震惊的目光之下,慢悠悠地坐了下来。   碰瓷第一人——陆枝枝。   她捂脸呜呜哭,脊肩一颤一颤的,犹胜荷叶上的滚圆珠露。   苏若妩一时迷茫。   “你,你这是做什么?” 第8章 、第八瓣白莲花   “我又没有欺负你,你哭成这个样子是给谁看的?”   苏若妩心中腾起一股闷气,源自陆枝枝此刻的装柔装嫩,一瞧她柔弱无辜的模样,苏若妩顿时一个头两个大,她从没想过自己竟会碰上这种事情。   她往后退了两步,再去看陆枝枝,见对方凄凄哀哀,泪珠子挂在纤长的眼睫上,一颤一颤地如同霜露垂落。   像是落在了苏若妩心田里,害得她手足无措。   就在苏若妩心慌意乱之间,身后慢腾腾响起的脚步声让苏若妩又是一怔一愣。   陆枝枝的目光越过苏若妩,径直看向来者,面上的神情变得越发凄惨难言。   来人身形高挑,面容清俊,陆枝枝从未见过这人,但不知怎地,她看他总有些面熟,再仔细想一想,的确是从没有见过才对。   “发生何事了?”来人的目光在苏若妩与陆枝枝之间游移,见到陆枝枝这般姿态,眉头轻轻拧起,却不知为何。   他犹豫了一下,无视苏若妩的欲言又止,抬起腰下的佩剑,将陆枝枝慢慢扶了起来。   “这位姑娘,还请先起来吧。”   陆枝枝看着递到眼前的一截剑鞘,默默伸出了一只莹白小手,被拉起来站稳身子之后,她胡乱摸了一把眼泪。   “在下朝嘉,受邀来城主府做客,不知两位姑娘究竟发生了何事?这位姑娘怎地哭得如此……如此……”   名为“朝嘉”的年轻修士,没将话说完,他对着陆枝枝默默叹息一声,随后很快从袖中取出一块方巾递给了陆枝枝。   “姑娘,还是擦一擦眼泪吧。”他的语声越发低缓柔和,如同他手中那块绵软的方巾。   陆枝枝双眸含泪,若花上轻露,看了看他,才接过了朝嘉递来的方巾。   “多谢。”   方巾上绣的是莲花纹样,因此陆枝枝倒没怎么用它抹泪,反而多看了它几眼。   那厢苏若妩起初听到这“朝嘉”是和她一样,受邀而来的修士时,心底甚为高兴,可谁知他一见陆枝枝哭哭啼啼,就赶不及地又是安慰又是递方巾的。   苏若妩大受打击。   她此刻涨红了脸,任哪个不知情的人看过去,都一定会觉得是此刻垂怜无助的陆枝枝被她给欺侮了去。   再加上陆枝枝慢声慢气说的话:“因为方才未能及时看到这长廊上还有一位姐姐,才被姐姐撞了一下,不过没有关系的,只不过是有些痛而已,反倒是,反倒是那些荷叶糖脏了姐姐的华裳美服。”   陆枝枝向朝嘉胡编乱造一通也就罢了,更让苏若妩心惊胆战的是,她说完之后,双眼之中竟又渗透了泪水。   苏若妩看着她一滴一滴落下的泪,脑子一阵模糊,不禁疑惑,她是水做的吗?这么能哭?   还有!乱叫什么姐姐!她才没有这种爱哭鬼白莲花妹妹呢!   苏若妩一阵气结,指着陆枝枝就说:“你根本就是胡说八道,我才没有把你撞倒呢,分明就是你的那些个甜糖把我衣服作弄脏了,你,你你……”   指指点点一串话,陆枝枝对她空洞没有感染力的语言很是嫌弃,苦着一张小脸,默默撇去了朝嘉的身前。   她只抬眼看着朝嘉,对方便心领神会,替她遮掩住来自苏若妩的狂风骤雨,口中还说着,“姑娘你莫要害怕。”   朝嘉说完这话,偏过头对着苏若妩似乎还想说些别的问责之言。   甫一开口,就被陆枝枝截断拦了下来。   “我不怪这位姐姐的。”她的手巴巴扯住了朝嘉的衣袖,令他不得不回首待她。   苏若妩见状,还有什么不明白呢?小白花靠着哭哭唧唧的本事就将过路人吸引了去。   再看看她自己,苏若妩一开口解释,朝嘉的神情就越发寡淡,似乎打心底已经认定了是她在欺负陆枝枝。   麻乱无章之下,苏若妩满腹委屈,学着陆枝枝,哇的一下就哭了出来。   却很快被一道禁言咒打消了声音。   苏若妩再去看另外的两人,却见那年轻修士眉眼稍冷,目光更是看都没朝她看一下。   她心下一惊,顿时压住了唇舌,不敢再发出一丝声响。   只见那朝嘉扶着纤弱无辜的小白花从她眼前走开了,那小白花胆子也颇大,歪了歪头便对苏若妩吐了下舌头。   苏若妩见状又气又恨,看着地上散落的荷叶糖,一脚一脚踢去了别的地方。   -   “姑娘小心台阶。”   朝嘉提醒陆枝枝。   他说话时,面容极为柔和舒缓,见陆枝枝偏过头看他,便对她微微笑了一笑。   他对陆枝枝的态度极为不自然,这一点,莫说是受事者陆枝枝,想必连他本人也都察觉到了。   陆枝枝看他眉眼含笑,言谈温雅。   终于在朝嘉实在无法继续做戏下去之后,他的神色一冷,查探左右无人,就连忙攥着陆枝枝的手去了一处稍为隐秘的地方。   “朝嘉?”陆枝枝怪好笑的念着这个名字。   对方慢慢松了手,颌首抬眸,陆枝枝再去看他的时候,朝嘉的脸已经换了一张。   “顾未晞。”陆枝枝这回才满意地拍手笑道。   陆枝枝半倚在梁柱上,林荫遮住了她眼睫之下的眸色,她不愿仔细去看顾未晞那张脸,但是对方并不想令她如愿。   顾未晞语声低沉,“方才我帮了你,你是否也该帮我一次?”   陆枝枝笑了一下,若是她早一步知道来的人是顾未晞,她又何苦作弄苏若妩?   再说了,顾未晞讲话从来没有真凭实据,他何曾真的帮到了陆枝枝?   心中虽是这般想法,但陆枝枝却不直接言明,她更想知道顾未晞来找她是为了什么,又是需要她帮他什么忙。   “小顾道君说话怎么变得这么客气了。”陆枝枝眉眼弯弯。   打趣的话并没让顾未晞有恼羞之意,他简单直白地对陆枝枝说道:“你一定很疑惑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城主府内吧,但在此之前,我希望你能更明白一些事情。”   “什么事?”   “你是谁,从哪里来,又该到哪里去。”顾未晞语气淡淡的,他看着陆枝枝的目光转瞬不移。   陆枝枝眉头微动,只觉得顾未晞说的这样着实好笑。   不管她知不知道,可这些又和他顾未晞有什么关系呢?   所以陆枝枝只是笑了笑,“小顾道君何必关心我这等妖物如何呢?”   话才说完,却见顾未晞神色格外郑重,“你非妖物,你是我顾氏一族的法宝‘永绛’。”   胡说什么?   陆枝枝没听懂顾未晞话里的意思,便满眼疑惑地看着他,倚在梁柱上的身子也站直了。   什么‘永绛’,陆枝枝闻所未闻。   只听顾未晞一本正经的解释说道:“多年前,‘永绛’被盗,近来族中推算出‘永绛’降落的地点,父亲命我来此,寻‘永绛’,也就是寻你。”   “你怎么知道我是……”陆枝枝的话才说一半,顾未晞就接了过去。   “‘永绛’为我族法宝,骨血之令,必能调唤。”顾未晞顿了顿,“不然你以为,你为何会因为卫莘的一滴血而能化身成人?”   顾未晞没说错,不论是那日在洞穴之中,还是对付沙化蟒的时候,都是因为那一滴莫名其妙的血水才得以化身,这让陆枝枝犹豫了一会儿。   说得好像是有那么三分的道理,但是……   “那现在呢?现今我可没受一滴血,也依然是个活生生的人。”陆枝枝驳道。   谁知顾未晞闻言并不觉惊奇,他的笑音之中犹有不屑之意,“这就得问延华圣尊了。问问他动了多少灵力才将你从法宝化形变成如此人身。”   顾未晞眼眸微动,“你若是不相信你是顾氏一族的法宝‘永绛’,也可以现在去问问延华圣尊,他什么都知道,只不过圣尊少了张嘴,不会说而已。”   陆枝枝一听,心觉顾未晞这家伙胆子忒大,竟连圣尊都敢玩笑,陆枝枝可不敢,她连连摇手。   “退一万步,就算你说的是真的,我是你顾氏一族的什么法宝,那你现在这样,是想带我离开城主府,去你的顾氏?”陆枝枝笑了笑,反问他。   顾未晞微微眯眼,“不然呢?除了跟我回顾氏之外,天下苍苍,身为法宝的你又有何处可以去呢?”   “可是我觉得延华大人待我极好,不必你们奉血,我也可以更好的化身做人,为什么要跟着你回去。”陆枝枝上上下下将顾未晞打量了一眼,她唤延华圣尊极亲近的一声“大人”落在顾未晞耳中,怪不是滋味的。   他冷着脸百般警示陆枝枝,“延华圣尊并非是你想象中的那般良善,他明知道你的来历还将你困在城主府中,其心不纯,其行不端,这还要我多说什么吗?”   顾未晞不喜欢卫莘。   但顾未晞更不喜欢从卫莘手中将“永绛”算计到手的延华圣尊。   不过他并不打算向陆枝枝说明白卫莘的情况,因为现下最要紧之事,是想办法将陆枝枝带出延华圣尊的眼皮子底下。   但是显然,他的意图和信念在陆枝枝这样的灵宝面前无甚作用。   “不行啊。”陆枝枝突然伸出手,搭在顾未晞的肩上,她的眼波明亮如月,在知道自己是什么东西之后,却丝毫没有迷茫无措。   “他待我还是很好的,总不能因为你的一面之词,就将别人待我的好抛掷脑后吧?”陆枝枝眨了两下眼睛。   顾未晞因她的触碰而紧绷下颚,眼神意味不明地落在她身上,听她继续抒发自我的想法。   “你说延华大人心思不纯,但是你自己似乎也没那么纯粹善良,大家半斤八两,既然如此,你凭什么要求我主动跟着你离开城主府?”陆枝枝止了声音,她看着顾未晞变化莫测的面庞,随后不怀好意的笑了一下。   “你应该求我才对。”   搭在顾未晞肩膀的手指动了两下,对方似乎没想到陆枝枝会这么嚣张猖狂,一时间晃神不语,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却见陆枝枝极轻快笑出了声。   顾未晞受了闷气,不等他反手甩掉陆枝枝的手,陆枝枝就已经将手缩了回来。   皎白如玉的手指在顾未晞眼前划过。   “诶。你看,这就是最难解决的地方。我不愿遵从你意,你亦不能顺遂我心,那我们又还有什么好说的呢?我看小顾道君还是快快用幻术将面皮换上,然后趁着延华大人不注意,就赶紧溜出城主府吧。”   她的话中无不是对顾未晞的冷嘲热讽,然而对方久无驳回之意,险些让陆枝枝以为,顾未晞真的会求着她跟他走。   不过顾未晞还是给出了回应,他说:“迟早你会知道延华圣尊待你的究竟是什么心思,不过到时候,就算你来求我,恐怕也为时已晚。”   狠话人人都会说,但将话说这么绝的,顾未晞算是一个。   他越这样说,陆枝枝越想知道,在延华圣尊人畜无害的表皮底下藏着的是什么样的灵魂。   于是陆枝枝弯了弯唇,轻轻的“哦”了一声,顾未晞见她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气就不打一处来。   他真真不明白,为何永绛生出的灵宝是这么个恼人的东西。   用话语暂先别了顾未晞之后,陆枝枝当即折身回去找钟拂。   顾未晞将话说到无力挽回的地步,陆枝枝觉得他多少有些夸张。   钟拂怎么看都不像是他说的那种,不纯不良不善之辈。   而事实究竟如何,还是要自己观察决断才好。   不过想想也真是奇怪,顾未晞哪里来的底气,敢对钟拂圣尊之德说这样的不敬之词。   走到钟拂的书房前时,她忽然想起来顾未晞的莲花方巾还在她的怀里,未曾多做纠结,陆枝枝找了一处地方就随手扔掉了。   推开门,走进钟拂的书房,却瞧不见钟拂的身影。   陆枝枝噔噔绕了一圈,还是没能在其中找到钟拂,她大致明白钟拂有事出去了,于是坐在书桌前等着他。   不过多久,陆枝枝听到房门微晃有人开门的声音,她以为是钟拂,于是屏住周身灵息,躲在屏风后想要吓一吓他。   谁知走进来的却是两个人。   这就没什么意思了。陆枝枝想。   在钟拂这样的圣尊面前,陆枝枝的周身灵息隐藏不了多久,但既有旁的人也一并来了,陆枝枝贸然走出去也不好,便默声待在屏风后面。   钟拂在书桌上找了一样东西,交给了身后的人。   “之后就不要来找我了,若是为外人所知,对你我皆没有好处。”   他才说第一句话,陆枝枝就知道自己藏得真不是时候了。   站在钟拂对面的人没有说话,反倒是钟拂微微一叹,“你如今这副模样,非我所愿,但事已至此,你也不必对道界多有怨言。”   “怎敢。”他掀开钟拂递来的图册,凤眼微抬,看钟拂的眸色之中自带一种凄迷疏离,“苍越山一战,我将道界三千修士尽数坑杀,此时此刻,又怎敢对道界有所怨言呢?圣尊言笑了。”   熟悉的嗓音,模糊的面容,陆枝枝站在屏风之外,即使是被糊住了双眼都能认出那人是谁。   杀意很快在心底泛起,陆枝枝越发静默看着那人的举动。   璟宸忽然对着钟拂笑了一笑,眼尾泛着不自然的红亮,“这岑荒一境的图册,本座就先收下了,可来日该帮的忙,圣尊也是一定要帮的。”   他清俊地面孔上出奇地蒙上了一层妖异之美,见钟拂面色不对,璟宸并未多心,更无暇心系钟拂心中所想。   合起图册,翻入拢袖。   “还有苍越山一战,要多谢圣尊没有出手,否则本座今日就不会是完完整整站在圣尊面前。”   璟宸在钟拂的不虞目光中走了出去。   “你出来吧。”不过多久,钟拂便叫出了陆枝枝。   他看她的眸色淡淡的,像是水那般的清雅淡澈,在察觉到陆枝枝的不对劲后,钟拂轻轻皱了下眉。   “你怎么了?”钟拂问道。   陆枝枝很快摇了头,“我没事。”   她只是有些按捺不住想要将璟宸挫骨扬灰的心思。   “大人,先前那个魔修是你的相熟之人?”陆枝枝问得言简意赅。   她现在摸不清楚钟拂和璟宸的关系,原先蹭着钟拂,也只不过看他人好,心想着打好交道,更容易杀了璟宸,但现今这二人一唱一和将陆枝枝弄得头晕目眩。   一届圣尊,竟和魔修暗中勾结,这算什么?   陆枝枝心中越往深处细思,面上对着钟拂的笑容就越发灿烂。   钟拂默了几许,耐不住陆枝枝一问再问,他垂眼说道:“方才那人与我同宗同源,也算得是相熟之人。”   答案终归是陆枝枝所不期望的那个。   她在一瞬间冷下的目光落在钟拂的眼中,钟拂眼眸一颤,似乎是不明白陆枝枝为什么一下子就不高兴了。   “可是如今,我为道修,他为魔,以后再见面恐怕也只能是在除魔之战上了。”钟拂看着陆枝枝,突然又解释了这么一句。   陆枝枝抿了下唇。   撒谎。明明璟宸方才还说,日后还回来找他。 第9章 、第九瓣白莲花   城主府内,灯火微煌。   细碎的光影从窗柩外慢慢浮上钟拂的面庞,为他添上了一些迷蒙清冷。   陆枝枝一边观察钟拂的神色,一边踩上了书桌前的凳子,直起腰板后陆枝枝大约与钟拂齐平。   “大人,我不喜欢他。”   她看向钟拂的目光平缓,其下的暗流被陆枝枝极好地隐去了。   钟拂闻言,眸子睁开了许多,似乎是想问为什么,不过陆枝枝从没打算向他托出前因。   “大人,我就是很讨厌他,您以后千万千万不要再帮着他了,好不好?”   陆枝枝真诚地看着钟拂,她心底确如所说的那样,不愿延华圣尊再与璟宸有所接触,但陆枝枝也并没有认为自己的三言两语就能打动与璟宸“同宗同源”的延华圣尊。   她现今只是在向钟拂问一个态度。   钟拂在陆枝枝的话音落下不久之后,便轻轻颌首,“再不会了。”   陆枝枝轻快的眨了眨眼睛,眼睫翩跹而动,她当然不会想到钟拂回答的这么干脆。   “真的吗?”陆枝枝看着钟拂,声音轻轻软软的。   钟拂又点了一下头,重复了一遍回答。   “再不会了。”   在修真界,到了钟拂这个位置,也不屑说出什么哄骗之词,陆枝枝不担心钟拂会“说一套、做一套”,她反倒有些担心钟拂这么轻易地决断是另有所图,但仔细想想,她有什么值得圣尊所图呢?   于是,陆枝枝便暗嘲自己多心,她对钟拂笑了笑,“还是大人待我最好。”   “谁待你不好了?”钟拂突然这样问她,切入点新奇。   陆枝枝不过随口说了一句,钟拂却较真起来,陆枝枝脑子一转,一串话顺着说了出去。   “今日在府中遇见一名修士,他说我不应该留在城主府中,他说了延华大人许多坏话,他说延华大人存着不良不善的心思,他待我说话的语气很不好。”   顾未晞若是知道自己就这么被陆枝枝卖了,也不知会气成何等模样,但陆枝枝此时无暇去想这些,她看着钟拂,注意着钟拂的举动,借助他的反应来判断顾未晞所说的话中成分,有几分真。   “他还说什么了?”钟拂问她。   “他还说,我应当跟着他离开城主府,去南方。”   陆枝枝淡淡地回答,见钟拂几乎没什么动作,陆枝枝缓下语气对他说:“枝枝觉得那修士就是胡说八道,延华大人明明就是世上最良善之人。”   因陆枝枝讨好的话,钟拂的眸中流转几丝亮色,他垂了下眼。   “枝枝。”钟拂叫了一下她,认真说道:“我若是说,我待你确有私心,你会害怕吗?”   突如其来的设问,让陆枝枝隐隐感到钟拂在这其中较为微妙的态度,他说这句话的意义何在?他是想让她知道些什么吗?或是在预警。   陆枝枝心里没想明白,嘴上就乖乖巧巧一顺溜地把话说了出去。   “枝枝怎么会害怕呢?延华大人这么善良,即便有自己的私心,那延华大人也是正道之属,枝枝一定不会害怕的。”   一通温言软语在钟拂听来很满意,他伸出一只手想要撩起陆枝枝肩上的一缕细发,被陆枝枝下意识避开之后,钟拂的小臂僵了一下。   动作太过亲昵,陆枝枝不习惯也实属正常,钟拂很快想明白了,他收回手,看着陆枝枝道:“枝枝,你下一次再见到那修士,记得要立刻告诉我。”   说着,钟拂展开手,一团灵力聚集在他的手心很快化成了一枚轻薄的羽毛。   他将羽毛交给了陆枝枝。   “我将灵力赋在了上面,只要你碰一碰它,就能传音给我。”   羽毛泛着雪青的光泽,陆枝枝从钟拂手中接过去,将它握在手间掌了掌,钟拂的灵力如漫长深沉的冬雪在陆枝枝的心海中层层泛开。   其深度陆枝枝也不知为几何。   她朝钟拂笑了笑,然后将羽毛别在了腰间,她藕白的纱衣遮住了羽毛的影子,陆枝枝一边整理衣衫一边听钟拂慢慢说着话。   “只要你还在岑荒城,我就能通过灵羽及时找到你。”   闻言,陆枝枝抬首看他,“那我若是出了岑荒城,大人是不是就不能护住我了?”   她的目光一落到钟拂的脸上,就对上了他的双眸,钟拂心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很快撇开了视线,语声微微沉下,“那你,会离开岑荒城吗?”   钟拂问的问题对陆枝枝而言多少有些现实,她当然会离开岑荒城,但是陆枝枝却不能明确告诉钟拂这一点,陆枝枝心中弯弯绕绕不多,很快就做出了回答。   “岑荒有大人这样一位好人,枝枝怎么会说离开就离开呢?大人不要乱想了。”陆枝枝对他说。   自此之后,钟拂默了几息,他再没有在这个还没有面临的问题上多做纠结,钟拂又一次伸出了手,想要将陆枝枝从凳子上抱下来。   玄袖起落过后,钟拂看出了陆枝枝的不愿意,也未强求于她,放下手便对她说:“没关系,只要你想见我,你在哪里都没有关系。”   陆枝枝登时眼前一亮,“真的吗?”   钟拂缓下神情,轻轻“嗯”了一声。   陆枝枝扶著书桌,从钟拂的凳子上走了下来,温温顺顺地朝钟拂笑。   似是心有所感,钟拂的眼波微动,不过也再没有说什么。   陆枝枝原先是名结丹期的修士,后来成了灵宝,不论是之前还是现在,对陆枝枝而言日夜可颠倒而行,此刻岑荒城内结起了星芒灯火,各色灵力连结映在陆枝枝的眼中,是她极少见过的情境,一时间心海恍然。   陆枝枝伏在窗柩上,看着漫天的属于其它修士的灵力形成的烟彩,再轻轻瞥一眼板着脸坐在桌前摆弄书文的钟拂,趁着钟拂不注意,陆枝枝一捻法决,周身化雾从窗口就逃了出去。   在圣尊面前动用灵力,又怎么会不被察觉,钟拂知道陆枝枝离开了,但他自若如常坐在椅子上,一动未动。钟拂随手挥了一道,灵力透过薄透的纸张传到了岑荒与魔宗的边界处。   外面确实新鲜好看,只是他还不能去,但愿她能玩得开心。   想到陆枝枝,钟拂闭上眼睛细细思考。   他该如何将顾氏小儿撵出岑荒城呢?不请自来的人,总是最惹人厌的。顾未晞为何而来,钟拂一清二楚,但是他不能如他所愿,因为白莲花也是钟拂想要的,并且略微重要了一些。   至于白莲花究竟是不是顾氏所谓的法宝“永绛”,钟拂并不关心,岑荒境内的是与不是,于他而言则是翻手云、覆手雨,难的地方不在此。   在钟拂眼中,顾未晞只是一个站高了些的普通修士,但考虑到顾未晞身后的南方朱雀塔,钟拂有些纠结,是否要为了一朵白莲花而得罪朱雀塔。   有一抹清气从屋外传入,钟拂睁开眼,顺势走出门外,看到这种令人愉悦的气味的源头,钟拂眉目微动。   碧色水汪里开了一朵白莲花。   钟拂猜想,这应是岑荒为数不多的新色,活生生的花朵鼓着圆润的脑袋,如陆枝枝偶尔垂首时那样的柔软。   和造弄法术做出来的那些花草不同,小白莲花得幸于从陆枝枝体内取出的灵息,生长而出自带灵气,虽然微小,但却让钟拂看到了岑荒的未来。   他看着白莲花,也想着白莲花。   所以他该怎么样将那些觊觎白莲花的人,一网打尽。   抬头看天上星,一个想法在钟拂心中蓦地生出。   -   在钟拂的默许下,陆枝枝首次踏出城主府。   城中灯火通明,更有万千银花在空中始终明亮,使城内修士度夜如昼,其实黑夜对大多修士来说无甚影响,纵使无光无影,出入黑幕也是轻而易举。   所以岑荒城大举明光,在陆枝枝看来倒是奇奇怪怪。   她从城内的一盏盏灵灯下走过,来往的修士很多,陆枝枝掩在修士中很快被城中心处最大最亮的一座高台吸引住了。   陆枝枝看到很多修士都往那处高台走了过去,于是也便存了新奇的心思,顺着人潮逐层走上高台。   上面设有许多座位,陆枝枝找了一处不惹眼的地方坐了下来,等到听到后来坐下来的几名修士说的话,陆枝枝才知道此夜城中会有凡界的影子戏。   虽说是凡界的好东西,但摆弄这些的还是修真界的修士,不过为了复原凡界影子戏展出的真实景况,从上场到摆弄剪影皆是修士亲历亲为。   当一名蒙着面纱的紫衣女修走出来的时候,陆枝枝的目光就贴在了那人的身上,她手中抱着锦木匣子,在隔帘后取出了此次展演的影子戏的物件。   然后另一名修士宣布开演之后,一段清润的念白声音响起,接下来那紫衣女修捻起纸人剪影在白色幕布后动作娴熟地摆弄了起来。   表演的故事是陆枝枝所知道的“飞仙梦”。   讲的是天上仙子和凡人相恋,有违天道,众神降罚,但天上仙子不悔不改,后来历经千辛万苦,终与那凡人修成正果。   紫衣女修手中的正是那天上仙子。   “我本天宫神女,此入凡尘,一探人间烟火,谁知凡界生难,百姓凄惨离散,走也不是、留也不对,这该如何是好呢?”   她一开口,就透出了一种朦胧的虚幻感,好像她此刻身在云端,所以才说出了这种渺渺尘音。   陆枝枝一下子就被吸引了去。   虽然已从别人的口中听过这个故事,也曾在他人的引导下看过这“飞仙梦”的影子戏,但是再次相逢,陆枝枝仍不免入神。   她的思绪在现在和过去之间徘徊,让她着迷的不是现在的影子戏,而是过去那个领她去看影子戏的人。   如若,如若现在那人还在她身边,也应该笑着对她说:“小师妹,你若是喜欢这一出,明儿我就去学来,好不好?”   陆枝枝已经不记得她那个时候都说了些什么,只记得不久之后的“飞仙梦”在白色幕布上娓娓展开的情景。   回忆弥足珍贵,但对陆枝枝来说也夹杂着痛苦。   她不敢放任思绪继续飞涌而下,因为接下来就是一切痛苦的根源,将过去的美好一一掩埋。   陆枝枝现在还不能去懊恼、悔恨,她还不配。   台上的“飞仙梦”很快落下了最后一幕,陆枝枝正欲起身,却听到了第三幕开演的声音,她心中压着疑惑,难道不是只有两幕吗?何来的第三场。   第二幕以天上仙子和那凡人终于走到了一起为结尾,此时不论是神仙还是凡尘的人都为他们祝福祈祷,按道理来说,在此结束就是个阖家欢乐的圆满团圆的结局。   过去那个在她面前表演影子戏的人只演了两幕,让故事停在最美好的时刻,陆枝枝先入为主,才认为这段故事到这里就停止了。   所以为何会出现第三幕?第三幕讲的又是什么呢?   陆枝枝微微睁大了眼睛,看到了凡人领着天上仙子归家,然后捧了一碗甜水给仙子,仙子就咿咿呀呀,头晕目眩,昏倒在地。   接下来是那凡人的自白。   “我本魔君帐下,文弱小将,今奉命带回仙子,剖其灵丹,抽其仙骨,以奉魔君……”   这个世界,有光就有暗,有仙子就有魔君。   和“美好”处于极端的反转让陆枝枝心中微颤,她怎么能想到故事的第三幕的发展方向是这个样子,眼睁睁看着开场艳羡百花的天上仙子一步步被抽取元神、精魄,那所谓的“凡人”是由魔头伪装,台下众人都屏住呼吸,不忍再看下去。   落幕之后,仙子沉痛地消散在天地,陆枝枝才明白原来世间美好,只不过是天上仙子所做的一场无端的飞仙梦,都是幻想美好而已。   或许正是因为悲剧性的收尾,所以那个曾在陆枝枝面前表演的人,才将三幕变两幕,让陆枝枝的记忆永远停留在这场影子戏最好的结局。   谢幕后,陆枝枝见有不少修士往台上刚刚摆出的一枚玉珠内投入灵力,她才知道这不是简简单单的一场影子戏,而是一场义演。   因考虑到自己的本体非寻常修士,打出的灵力有异,所以陆枝枝没准备投入自己的灵力,等到周围的修士尽数散开了,她慢腾腾地从座位上站起来。   这时候,她看到了顾未晞。   明明就站在她面前不远处正向她走过来,但顾未晞却没看到陆枝枝,反而与陆枝枝错身而过。   陆枝枝的视线一直在顾未晞身上,她心想,总不至于有第三个人长了一张这样的脸吧。   她没有想太多,正抬步走下环形高台,余光瞥见先前站在白色幕布后操作的人影的紫衣女修正朝她走来,陆枝枝一下子就顿住了脚步。   不过并不是她所想的那样,下去的路只有一条,紫衣女修只不过是想离开而已。   她越过陆枝枝约莫两三步的距离,忽然停住身子,回头看向了陆枝枝。   “这位姑娘,我们可曾见过吗?”   紫衣女修从陆枝枝身上感知到了一种熟悉的灵力气息,所以才有此一问,她面上别着轻纱,但她还用了灵力,所以陆枝枝再怎么看,都看不到紫衣女修的真实面容。   陆枝枝在听到她说的话之后,迟疑地摇了下头,“当是从未见过。”   那紫衣女修打量了陆枝枝几眼,然后轻声说了句“打扰”后,就离开了。   陆枝枝笑了笑。   虽然她隐藏的很好,但是近距离的接触还是让陆枝枝察觉到了令人感到不适的气息。   那紫衣女修,实际上应是个魔修。   这不是陆枝枝今夜在岑荒城遇到的第一例魔修了,除了璟宸之外,还有数十名魔修潜伏在岑荒城。   她不知道他们与璟宸是否有什么关联,但是陆枝枝觉得这是一种怪相。   钟拂知他们的存在吗?   答案是肯定的。整个岑荒城因为延华圣尊的庇护而存在,就连陆枝枝都察觉到了不属于道界修士的灵力,他怎么会不知道呢?   那钟拂放任隐藏气息的魔修在岑荒城中出行,是为了什么?陆枝枝不明白,也想不通,索性跟着那紫衣女修去一探究竟。   紫衣女修没有走固定的路线,又或者是想要避开什么人,才故意行动在岑荒城的四面八方。   一直跟在她身后总归太过显眼,陆枝枝抬头看了看满空的灵力火花,她想了个办法,将自己的灵力打上去,借助灵力在顶空观察那紫衣女修。   走了许久,她终于停了下来。   紫衣女修的目的地是岑荒城外城与结界相连的地方。   岑荒城受魔宗魔气的影响,灵力不生,唯有延华圣尊用自己的灵力做出一道足以包笼岑荒一境的结界,以缓解魔气的侵害。   她为何要走到结界处?   她明显是来这里见什么人。   见到那紫衣女修剥落面纱,露出一张脸来,陆枝枝的眼睛被什么闪了一下,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在这个地方见到那张脸。   那分明就是,就是……   “素望,你回来了。” 第10章 、第十瓣白莲花   那分明就是素望师姐。   陆枝枝在震惊之余不忘了借着灵力去看与她说话的人。   却不想一下子就被人察觉到了。   璟宸稍稍抬眼,就看到素望头顶那突兀的一抹亮光,他笑了笑,随手一挥,便将那抹监视般的灵力打散了。   “素望,你何时如此大意了。”   璟宸的声音冷冷的,含着冰霜碎玉,素望俯首,“是我的错,你别生气。”   璟宸倚在山石之上,笑了笑,“本尊怎么会对你生气呢,素望,你是最好的。”   陆枝枝的大师姐听到这话,垂了下眼睫,唇角泛起的浅薄微笑,是璟宸看不懂的。   另一边隔空受了璟宸重创的陆枝枝,摸着雪青色的羽毛叫来了钟拂。   她疼的肺腑怔痛,内有火烧焦灼,钟拂赶到的时候,陆枝枝已经化作了白莲花伏在冰冷潮湿的地面上。   钟拂俯身托起了小白莲花。   她的脑袋耷拉在钟拂的手中。   “我疼。”陆枝枝哭哭唧唧对着钟拂说道。   然而不必陆枝枝多说,钟拂早就将自己的灵力传入她的体内,可是对陆枝枝来说并没有什么用处,她还是疼的厉害。   外伤在身,心有内痛。陆枝枝很快沉沉昏了过去。   钟拂将白莲花收入囊中,转身就去找到了璟宸。   一探陆枝枝体内多出的魔气,钟拂怎么会不明白那魔气的主人是谁。   他降落在山之巅,手中幻化出的长弓闪着碧色鳞羽。   “我不是早就警告过你,莫要在城内动用魔气吗?璟宸,你将我的话视若无物,你让我如何信你能助我守住岑荒?”钟拂慢悠悠地将箭矢搭在弓弦上,看着下方脸色微微变化的人,在灵气运转之间,一箭射透璟宸的身躯。   “钟拂!”璟宸挡不住圣尊的一箭,他连连后退,勉强撑住身体之后,语声之中饱含怒气,“圣尊,您就为了这件小事而伤我?”   璟宸当然没想到他前脚刚打伤一个妄图窥探的鼠辈,后脚就被钟拂找到,挨了九朝弓的一箭,前后两件事情必有因果联系,璟宸心中清明,很快就追问钟拂:“先前的那个人,是你派来的?”   面对璟宸的误会,钟拂没有对此做出回答,他收回了九朝弓,随手捻出法决就从璟宸身上取下了一股魔气,借以解除陆枝枝体内的困厄之力。   “伤你又如何,今日就算我杀了你都不为过,璟宸,修真界多少眼睛在看着岑荒,别人不知,你亦不知是吗?今日之事若是被人捉住了,我逃不了那群老顽固的责难,你也就等着葬身玄冥海吧。”   钟拂睨着璟宸,看他脸色白的不能再厉害的时候,才收回了对他的压制。   “圣尊莫怪。”素望从璟宸身后缓缓走了出来,她不慌不忙,朝钟拂行了一礼才继续说话,“道君,他只是有些着急了,圣尊切莫计较道君的一时失意。”   钟拂见到为璟宸说情的人,即便是知道其中内情,但想到万宁宗威名,却一而再出现叛宗门者,不免也有些惊诧,末了他将目光转回璟宸的身上。   “你好自为之,若再犯我之忌,就不是九朝弓的一箭了。”   陆枝枝体内的困厄之力已解,如钟拂所说,他不想多惹人眼,所以很快就抛下了璟宸,带着陆枝枝回到了城主府。   素望在送走钟拂之后,上前探了探璟宸的伤势,好在不重,素望屈指向璟宸输了一段灵力,却被他一下子打断了。   “素望,本座不需要你的帮助。”璟宸直着脊背,淡淡的看了素望一眼。   她说:“知道了。”   “……你今日,有见到什么人吗?”   璟宸忽然的提问,让素望掀起眼睫,“道君为何要这样问?”   璟宸说道:“没什么,只是觉得,你自从回来之后,就有些奇怪。”   “奇怪吗?我不觉得,也许是道君多心了。”   “那最好是本座多心了,而不是……”他冷冷笑了一声,“素望,你该知道的,本座最讨厌的是什么。”   素望听到这话,站在他身后,却难得扯了一下唇角。   最讨厌的,不是已经被他杀掉了吗?   -   陆枝枝做梦了,准确来说是陷入了对过去的关于大师姐的那段回忆。   犹记得在拜师后首次入山门时,大师姐紫衣云鬟,翩然而立。   看到陆枝枝走上山,大师姐赶忙上前迎接。   “你就是小师妹了吧,果然如师尊所说,小师妹生的好看,乖乖巧巧地又可人。从今以后,我就是你的大师姐了,我名唤……”   陆枝枝怯怯伸出的手,被笑容和悦的大师姐一把握住。   大师姐的手,就像是一块丝滑无瑕的暖玉,陆枝枝握上去,心底就升起一种莫名的心安。   她带着她上山,游览洞府,告诉她:“这里就是小师妹以后居住的地方了,可还喜欢吗?”   冷白洞府边缘开着无根之花,淡粉近乎透明的花瓣开开合合,那里面是莹灯一盏,素幔碧缨,充斥着的玄妙灵气,是陆枝枝从未见过的,是大师姐精挑细选为她择定的好居所。   于是,陆枝枝真心地对师姐说:“很喜欢。”   她对她是真的很好。   陆枝枝辟谷之前,为她学做凡界糕点、清羹。   陆枝枝执剑之后,亲自带着她入剑冢取剑,为了保护她的安危,素望自己后背被灵剑划了一道。   影子戏、转花灯、清凉糕……每一件,都有她的痕迹。   从拜入万宁宗的第一次见面,到最后一次,大师姐在陆枝枝的人生轨迹中一定是独一无二的存在。   她带给了陆枝枝太多的温暖,但是陆枝枝不仅没有回报,还让她跌进了寒冰地狱。   “我名素望。”   “素有雅志,望以九霄。”   “小师妹。”在梦境之中,大师姐朝她再伸出手,陆枝枝怀着侥幸的心将手放了上去,只是一抬头,就看见大师姐变了脸。   冷漠、焦灼。   陆枝枝一下子就被惊醒了,醒来时已经恢复了人体的形态,是钟拂用灵力帮她维持住了体内灵力。   她的头发松散了开来,陆枝枝一手扶住长发,一只手拨开了纱幔。   她在门外的清池前找到了钟拂,里面开着的两三朵小小嫩嫩的白莲花,陆枝枝没有在意。   有很多事情,只有钟拂现在能回答她。   “大人,你知道城中出现了魔修吗?”陆枝枝将头发挽起,手中凭空冒出了一朵小白花,别上去就成了一撇短髻。   他背对着陆枝枝轻轻点了头,“我知道,是我,放他们进来的。”   “为什么要这么做?”陆枝枝不能立解钟拂的行径,道门魔宗势不两立,又不是一天两天,一年两年了,钟拂为什么要将魔修放进城?   钟拂施了生长咒,地面上才冒出头嫩芽被他催生成了一株株小苗,微微碰着陆枝枝的脚踝,然后缠上去。   “岑荒是我的岑荒,而非是修真界的。你明白吗?”   钟拂说得肯定绝对,短短一句话,陆枝枝不得不明白。   “大人……”   他的意思很明显,钟拂作为圣尊如何做、怎么做,无需向他人解释。   生长咒还在继续,陆枝枝被缠住了脚,动不了,她也没准备现在就离开。   “大人就不想问问我昨日遇到了谁吗?”她问钟拂,钟拂偏过身子,面色如常淡淡的。   “你真的知道吗?”他一眼就看出了陆枝枝心底的迷茫。   “我不知道,那大人你知道吗?”   钟拂这个时候才注意到陆枝枝发上的小白花,他转过身子,伸手将小白花捻了下来,陆枝枝的长发簌地滑下肩头,现在她看到的这个钟拂有些奇怪,陆枝枝不敢多动。   “修真界有个宗门,叫做‘万宁宗’,她是万宁宗前任宗主的首徒,素望。”   听到钟拂的回答,陆枝枝心中“咯噔”一下,这和她所思所想别无二致,但这正是她最害怕的事情,素望师姐,怎么可能……   “她既然是万宁宗宗主的首徒,她又怎么可能是个魔修?”陆枝枝尽量不使情绪外露,不让钟拂看出异常。   对方没在她脸上多做停留,钟拂一边回答,一边取出发带,缠在了陆枝枝的手上。   “修士入魔而已。”   短短几字,就想敷衍陆枝枝。   陆枝枝披散着头发,对钟拂笑了笑,“那昨夜伤了我的又是谁呢?”   钟拂答道:“是枝枝最讨厌的那个人。”   最讨厌的……?   陆枝枝很快想明白了,钟拂说的是璟宸,理清思绪之后,陆枝枝将遇到的所有的事情在心中串联了一遍。   璟宸入魔,素望师姐叛宗门入魔,素望师姐与璟宸在一起、入岑荒、影子戏。   在这其中,钟拂又在做些什么呢?   钟拂掐了一下陆枝枝的脸,“枝枝,已经过去两天了,不是昨夜。”   他的手并不温柔,陆枝枝有些疼了。   陆枝枝拨开了钟拂的手,她运用灵力想要挣开钟拂生长咒的禁锢,但却动不了,钟拂的生长咒一直在继续,草芽已经缠到了她的小腿。   “大人留住我,是还有话要对我说吗?”陆枝枝对钟拂敷衍的笑了一笑。   钟拂没有说是与不是,他只说:“我想带你去看一看真正的岑荒。”   陆枝枝心中疑惑,不明白钟拂所谓的“真正”指的是什么,但她此时完全被钟拂的圣尊之威压制住了,所以不能拒绝,不能迟疑。   陆枝枝点了点头,应声说:“好。”   钟拂牵住了缠在陆枝枝手中的发带的另一端,他带着陆枝枝一跃飞上了岑荒之顶,此刻青天白日,御风而行,钟拂的衣袍烈烈作响。   这还是陆枝枝来到岑荒之后第一次飞行。   她之前试过,岑荒之顶有结界,所以不适合御剑御风而飞。但是现在领着陆枝枝飞行的人是钟拂,是结界的创造者。   陆枝枝紧紧握着手中的发带,等到风声渐渐小下来,陆枝枝的双脚落地,一睁开眼睛,就是站在了岑荒一境的最高的地方。   脚下是山石,眼中也只是山石荒土。   “看到了吗?”钟拂一指划过了顶峰之下周边的所有土地。   干涸枯竭是这片地段的普遍的状况,陆枝枝从来都知道岑荒灵气稀缺,修炼环境极度险恶,毗邻魔宗,妖兽逞凶。   但是让她亲眼见到岑荒面貌,陆枝枝才真的明白所谓“险恶”是怎么个险恶法。   万水从岑荒之北隔断,失了水灵,草木不生,西边是层逐的荒漠、群妖,凶兽横隔其中,当旁人口中的言语跳跃出纸张,成为眼前的点线成面,陆枝枝才为钟拂的岑荒皱起了眉。   “这里,一直都是这个样子吗?”陆枝枝问向钟拂。   钟拂默了几息,才回答说道:“至少从我出生起到现在为止,都是这种模样。”   “岑荒境内灵力比起内陆宗门,应当算是少的可怜了,可偏偏这里降生的修士最多,灵力资源无法共享,有很多人便去了西方魔宗,成为了魔修。唯二拥有微少灵力的地方是岑荒秘境和城主府。”   “之所以用结界笼罩整个岑荒,就是为了减少西方魔宗的魔气,但是岑荒显然没有自生灵气的本领,所以长达百年,都是由我一人为之巩固。不能说,因我将它变得更好。只能说,因我它不会变得更差。”   “可是内陆宗门,不是隔一段时间就会派人来岑荒历练、顺路提供灵石,保证岑荒与魔宗交界的地方有大量灵力储备吗?”陆枝枝在听完钟拂说得话之后,提出了自己的困惑。   如她所说,几乎每隔半年,内陆宗门包括修仙世家,都会派人来输送新的灵力储备,他日与魔宗起战事,以防不测。   陆枝枝还没有发觉自己身为一朵白莲花,对修真界的事情知道的有些多了,她仰面看着钟拂,等着钟拂解释。   “本尊享尽修真界数百年寿岁,你又活了多久?”钟拂很少笑,他现在低头对陆枝枝微微一笑,就像是岑荒的土地上忽然出现了水泽一样的新奇。   “道界早就有意将岑荒划出,拱手送给西方魔宗,因着他们一个个都救不了岑荒的困境,所以便想着松手不管。你说的没错,的确不过多久就会有内陆宗门弟子前来。”   “但是你难道没有发现,大约从十年前开始,那些人就渐渐变成了年轻一辈的弟子,他们不是为了挽救岑荒之危而来,他们是为了完成自家宗门的任务而来。灵力储备不会因他们的到来而增多,反而因为他们开启了岑荒秘境,而使灵力不断减少。”   钟拂止住了声音,他顿了一顿。   陆枝枝听明白了他话中的意思,自然也心惊于道界对岑荒一境的决断异常冷漠,说丢了就丢了吗?   钟拂生于岑荒,成于岑荒,道界三圣尊之一,自然不肯如此。   依靠他自己,岑荒已经延展了百年,今后岑荒又该怎么样呢?陆枝枝不知道,但是她相信钟拂心中定有答案,她不主动去问,但是钟拂会主动去说。   “不过没关系,岑荒很快就能拥有新的灵源了。”钟拂说道。   所谓灵源,就是灵气之源。陆枝枝从来没听说过灵源也能有新的。   不论是在内陆宗门,还是在修仙世家之列,都必然有一洞维系修士生存的灵源,岑荒不是没有灵源,而是灵源枯竭,已经不适合修士在此处生存、发展了。   一时间陆枝枝觉得钟拂口中的“新灵源”有点意思,脱口而出就问他,“岑荒的新灵源是什么呢?”   陆枝枝垂眼看陡峭不平的峰面上斜斜爬着的一只蚂蚁。   钟拂噤声不语,陆枝枝也没有能及时察觉到异样。   过了很久之后,钟拂才突然问了陆枝枝一个问题,“你以为,我今日将岑荒的情貌样样详细地告诉你,是为了什么呢?”   陆枝枝收回放在蚂蚁身上的目光,抿唇朝钟拂笑了笑,眉眼弯弯,钟拂很容易就联想到了弦月,她的双眸闪烁着的清光犹如水波。   陆枝枝难得心思单纯地回话,“那自然是因为延华大人将这些心事压在心里面,又无聊又寂寞,讲给枝枝听一听,不能解难,但却总能排忧。”   钟拂听了,眉头微动,他们站在顶峰之上,钟拂身形本就高大,如今周围空无一物就很显巍峨,他就像一座小山压在陆枝枝的身旁。   而事实上,钟拂第一次对陆枝枝动了圣尊的威压,陆枝枝面上的笑意慢慢的就收了起来。   “大人,这是做什么?”陆枝枝不笑的时候,也是一张白白净净的鹅蛋脸。   钟拂这回伸手覆上她的脸颊,陆枝枝没办法再躲开了,他的指腹摩挲过陆枝枝的眉心,她眉心的光纹就显露了出来。   “你已经知道关于我的许多你不该知道的了。”钟拂叹了一口气,语气稍微淡了些,“但是我对你却一无所知。”   他放下手,扶起了几乎要跌跪下去的陆枝枝,“枝枝,有得必有失,我不需要你告诉我关于你的一切,但是你需得帮我一个忙,来抵消这所有的不对等。” 第11章 、第十一瓣白莲花   陆枝枝:?   她觉得钟拂说的话没道理。   陆枝枝愁着一张小脸,故作可怜的对钟拂说道:“可是我从来没有要求过大人您告诉我这一切啊。这些不都是您主动告诉我的吗?枝枝和大人之间的不对等,完全是因为您的决断有问题,而非是枝枝的错,所以枝枝为什么要为您产生的不当行为……付出代价。”   话虽如此,但此时的钟拂不是那个事事都能容着的钟拂了,陆枝枝已经开始相信顾未晞说的没错,钟拂多少有些不纯了,于是她说话的声音节奏越来越小、越来越弱,直至最后轻轻一个字。   钟拂本想着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来说服陆枝枝,为他的岑荒建设奉献一份力量,谁知道小白莲花脑子灵活,一下子就找到了钟拂语术之中的漏洞。   一时间,钟拂接下来该说的话,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不是这样的,枝枝。”钟拂试图挽回。   但是陆枝枝隐约猜到了自己对岑荒的大作用,以及钟拂的真实意图,她已经不想再听钟拂继续说下去了,只想赶紧从岑荒这个鬼地方离开。   前有顾未晞纠缠不清,后有钟拂圣尊错乱。   岑荒的魅力她完全感受不到,与其现在还在这里指望钟拂替她报一剑之仇,不如赶紧找个洞府好生修炼,来日靠她自己也能将璟宸碎尸万段。   陆枝枝后退了两步,离钟拂远了些。   此刻在陆枝枝眼中,钟拂就像只披着羊皮的狼,让她这只“羊”感到害怕。   “枝枝?”钟拂疑惑地看着她退缩的动作,他扯过发带,却不想另一端缠在陆枝枝手中的发带,早就被陆枝枝解开了。   他心思不纯,陆枝枝已经看破了这一点。   “不论大人是为了什么,枝枝都鼓励支持大人。”陆枝枝朝钟拂笑了笑。   “既然支持我,为何要一直后退,我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告诉你,这么着急离开做什么?”钟拂皱了下眉,反问陆枝枝。   陆枝枝说道:“那大人就告诉枝枝一句实话吧。”   “你过来,我便告诉你。”   陆枝枝笑着摇了摇头,她又不蠢,明知钟拂待她心思不纯了,为何还要听他的话走过去?   “延华大人就这样说就好了,枝枝能听到的。”陆枝枝拒绝的不太委婉。   钟拂果然冷下眉眼,他冰冷的视线扫向陆枝枝,不知心中究竟在想什么,陆枝枝已经打定主意敷衍他了,纵使耐心如钟拂都受不了她的假意假情。   “岑荒需要你。你还不能走。”钟拂说着牵引陆枝枝腰间的雪青羽片,将她拉了回来,陆枝枝低头一看就明白了钟拂将羽毛送给她是为了更好的控制她的行径。   “大人,你知不知道强求,是一件很令人厌恶的事情。”   乍然撕开各自脸皮的一角,陆枝枝面对钟拂,还有些不习惯说出这种较为“恶毒”的话出来,毕竟钟拂在她这里,一直都是善良真纯的好圣尊呀。   钟拂也没想过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陆枝枝越不想听他说完他想说的话,钟拂越想告诉她。   “我不是逼你,我只是……”   钟拂的话音一顿,后面的半截话消失在了陆枝枝散懒掀起的眼睫之下。   陆枝枝将腰间别着的羽毛扯了出来,捻在手中,细看之下,陆枝枝才发现,这片羽毛并非是钟拂的灵力所化。   原本想碾碎羽毛的陆枝枝收了手,因为她大概猜到了这羽毛是件圣尊级的法器,于是陆枝枝默默又将羽毛塞回了腰间。   她抬眼看向钟拂,钟拂因她说的话面色很不好,不过陆枝枝才不会去哄他,让他心情变好,毕竟这都是他自找的。   她眨了眨眼睛,刻意去无视钟拂此刻的神态变化。   钟拂好不容易舒展开眉头,他向陆枝枝缓缓解释说道:“你就是我要找的新的灵源。”   陆枝枝“哦”了一声,她早有察觉,所以并不惊讶。   钟拂继续说道:“成为灵源很简单,只要献出自己的生魄就可以了。”   若非陆枝枝知道献出生魄是什么意思,她险些要被钟拂平平淡淡的表情、语气给骗了。   “你要我死?”陆枝枝迷惑。   生魄都没了,她还能活着吗?这也算“很简单”?   钟拂大致向她解释了,陆枝枝为何有资格成为岑荒的新灵源。   在钟拂口中,陆枝枝已经确认了自己的确是顾未晞口中所说的法宝“永绛”的化身,除此之外,钟拂试验过了,从白莲花身上取出的灵息能够催生新芽,涌动新的灵气。   陆枝枝听完钟拂不紧不慢的一句一句的解释。   她看着钟拂,看着看着就突然笑了出声,“我知道你同我说岑荒的新灵源一事,是有需于我,但是我没想到大人你的心这么狠,居然想要我的命。”   “相处的这几日,是枝枝待你不好了,还是枝枝做错了什么,大人要这样待我?”   陆枝枝尾音一顿,看向钟拂的目光变得幽怨起来。   如今眼前的局势,正在如顾未晞所说的那样走下去。   这延华圣尊或许从一开始待陆枝枝就心怀不善。   陆枝枝倒是不后悔没有早早听了顾未晞的话,跟着他离开岑荒,只不过事态到了这个地步也是陆枝枝实在是没能想到的。   钟拂当真是刷新了陆枝枝的双眼,她看人的眼光真是越来越不行了。   “仅你一人,换岑荒一境至少千年灵源不息,怎么?你不愿意吗?”钟拂丝毫不觉得自己的想法可怕,陆枝枝有些恼了。   “枝枝当然不愿意。”   “可是你早就该死了,难道不是吗?”钟拂说这句话的态度极为冷淡,此言一出,陆枝枝一下子就明白了钟拂待她前后态度反差如此之大的原由。   “大人,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为何该死?”陆枝枝压在心腔的颤栗,向钟拂问道。   他说她“该死”,此刻钟拂所知道的究竟是什么?   “苍越山,万宁宗,”钟拂顿了一下,在观察陆枝枝面色稍变之后,说出了最后一个关键词,“陆枝枝。”   “你是万宁宗宗门亲传弟子,陆枝枝,你就是璟宸所说的那个为他盗剑的人。”钟拂看她快要哭出来了,伸出一只手抚了抚陆枝枝的头顶,以示安慰。   钟拂继续向陆枝枝解释,他是如何得知她的前世。   “那片羽毛是从神鸟‘颧魆’身上取下来的,除了能将我带到你的面前之外,它还有其它作用,比如只要我想,就能通过‘颧魆’之羽探视你的内心世界,当然也包括了你的梦境。”   钟拂毫不吝啬地向陆枝枝分享了颧魆之羽的用法,让陆枝枝忍住了毁掉颧魆之羽的冲动。   有风从山头的另一端传来,陆枝枝的心海在一切被揭开之后,沉默了一瞬,她当然没想到钟拂棋高一着,如若不是此事发生在陆枝枝的身上,她几乎要为钟拂拍手叫好。   果然是跟璟宸一路货色的玩意儿。   “除了这些,你还知道什么?”陆枝枝低着头,问钟拂。   钟拂大约是在前夜陆枝枝遇到素望师姐的那天,知道了所有,所以才会在她清醒之后一改常态,又或者,现在的这个延华圣尊才是钟拂本来的面貌。   达到目的之后,自然就露出了真面目。   “你知道的我知道,你不知道的,我也不知道。”钟拂没有直面陆枝枝的问题。   陆枝枝已经知道错了,钟拂和她不是一个境界的修士,他是千年的圣尊,她只不过就是个死了又活的小小剑修,在钟拂面前实在是掀不起什么波浪。   但是,让她去死,不可以。   “你本就是应死之人,因‘永绛’复活,如今为苍生做祭,也算是功德一件。”钟拂说得一本正经,陆枝枝觉得他纯属有病在身。   “大人,您不会觉得您这样说,我就会心甘情愿地成为岑荒的新灵源了吧。”陆枝枝蓦地开口。   “难道你对道界苍越山之战中或死或伤的修士,没有一丝愧疚吗?”钟拂反驳问道。   “我对苍生有愧,却不是对延华大人你,也不是对岑荒。就算是奉身,也不该是在这里,更何况大人说话真是让人寒心,您不也因璟宸避开了苍越山之战,冷眼看着苍越山的死伤吗?为何要单单斥责我的愚蠢无知,而不说您亦有私心。”   陆枝枝心有奇怪,口上亦敢言说。   出乎陆枝枝的意料,钟拂很快回话说道:“你说得对,我不应该用自己的想法去要求你。”   但是不幸的是,钟拂还有下一句,“所以,我还是将你交给璟宸为好,毕竟斩草未除根,从来不是璟宸的风格。”   他是这样说的,但陆枝枝听到的言外之意是,钟拂还没有将她的存在告诉璟宸。   她眼中迸出的欣喜遮不住,钟拂的脸色则越发难看,他以为陆枝枝宁愿被交给璟宸,也不愿意成为岑荒新灵源的生魄。   钟拂心中略微有些纠结,他想了许久,最终还是软下态度。   “那你要怎样才能心甘情愿,为岑荒献出生魄?”   “怎么样都不行。”陆枝枝果断回绝,但见钟拂的面色不虞,陆枝枝才又重新补上了一句,“除非大人能帮枝枝杀了璟宸。”   “不行。”钟拂拒绝了。   陆枝枝朝他笑了笑,“那我也没办法,我给了大人您方法的,是您不愿意。”   “那你为何一定要杀了他?”钟拂问道。   “他骗我,他就该死。”陆枝枝顿了一下,看着钟拂的眼波微动,“对了,大人您也骗我。”   钟拂拧眉,“难道,你也想要我的命?”   陆枝枝点点头,“嗯”了一声,“是啊,可惜您是天山雪,高洁不可攀,枝枝只能想想,不敢真的动手。但是璟宸不一样,在枝枝眼里,他是脚下泥。”   临到此时,陆枝枝都不忘了向钟拂卖乖。   陆枝枝猜想钟拂之所以不直接杀了她,取走她的生魄,一是因为主动奉出的生魄会更有利于灵源的延续,二是顾及自己的身份,下手诛灭道界同门,怕是要遭天道谴责。   钟拂不答应陆枝枝唯一的条件,她也没有办法。   山下的疆土无垠,陆枝枝看着都觉得荒茫无边,一种空洞感潜入陆枝枝的心房。就在这时候,钟拂给出了折中之法。   “其实让一个人生不如死,才是报复他的最好的方法。”钟拂说道。   “不要。”钟拂的意思,陆枝枝明白,无非就是舍不得璟宸这条命。“我只要他死。”   “可是枝枝,你现在还活着,你有想过你为什么会死而复生吗?”   陆枝枝静静看着钟拂,看他还能给陆枝枝牵扯出多少因果,给她带来多少惊喜。   “南方顾氏的‘永绛’,大约十年前,是被璟宸盗走的。”   “‘永绛’虽为法宝,但其实只有复生的作用,当‘永绛’的十八瓣莲花长出,就会有生命附身其上,重临于世,并且成为‘永绛’的新一任灵宝。”   陆枝枝:?   听不懂。   “你想说什么?”   钟拂看了看她,“你以为你为何会复生?若无璟宸盗取‘永绛’,现今,你还不知在哪个地狱之中。”   钟拂说了实话,但是他没有将事实说全。璟宸的确是盗取“永绛”的人,但是璟宸盗取“永绛”是为了复活旁人,却发现那个人早已轮回,所以才将“永绛”抛在了岑荒秘境。   也不知是什么人,借了“永绛”的咒法复活了陆枝枝。   听着钟拂说了一半的话,陆枝枝面无表情,“照大人这个说法,我还应该谢谢璟宸杀了我?”   不等钟拂再多说什么,陆枝枝很快接过话继续说道:“我不知我因何重生,我只把当作机缘,如今你告诉我,我的重生,应感恩璟宸,大人空口无凭,恕我实在不敢相信。”   陆枝枝笑了一下,钟拂现在告诉她这些,无非就是想要她主动奉上生命,但是陆枝枝心有执念,任他风吹雨打,陆枝枝绝不肯动摇此心。   她看他的目光异常清亮,钟拂不知道该怎样劝动陆枝枝,他也绝不可能真的将陆枝枝交给璟宸,钟拂看着陆枝枝,心中在岑荒与璟宸之间权衡。   经过再三的确认过后,钟拂施出一道缚术在陆枝枝身上,见陆枝枝一脸不明所以,钟拂眼波微垂,“没关系,我不强求你为岑荒献出生魄,但是我要将你锁在身边,我还有千载光阴,却不知你能活多久。”   陆枝枝只朝他微微笑。她已经活了两辈子了,赚了。   他们怎么来到山之巅,钟拂就怎样带着陆枝枝回到了城主府,唯一不同的是,钟拂在她身上布下的缚术实在是难缠,陆枝枝离他越过十步就会被拉回去。   这二人各自揭开对方的真实面孔之后,陆枝枝就再没有主动跟钟拂说过一句话。   第三日的时候,钟拂叠起书文,打开窗,对屋外看花逗鸟的陆枝枝说道:“素望是你的大师姐是吧。”   陆枝枝牵着鸟儿的法术,因听到师姐的名讳,中途断了一下,鸟儿“哗啦”一下就飞了。   陆枝枝没搭理钟拂,也走不开,原先想着钟拂能自己一次性把话说完,但钟拂却止了声音,再不说话。   陆枝枝一下子回过头,她与钟拂之间隔了一扇窗,可实际上,她与钟拂的心隔了千里万里,钟拂看她的目光悠长深远,陆枝枝难免闪躲不清。   “她怎么了。”陆枝枝一开口,钟拂就像是赢了一场。   钟拂微微扬头,“素望被困岑荒结界,你要去救她吗?”   陆枝枝颤了颤眼睫,“你说过,岑荒是你的,你有办法,只不过你想让我主动开口。”   钟拂点了点头,“你说的一点不错。不过有一点,你若是能献出生魄,为岑荒做出新的灵源,你也会是岑荒的主人。”   钟拂就是明晃晃的利用陆枝枝对大师姐的一片心。   大师姐入魔之事,陆枝枝还没有细细追究下去,现今大师姐又被困在了结界处,她应当是想要去西边魔宗。   而素望却又与璟宸在一起。   陆枝枝心中纠结难当,在看到师姐的那一刻开始,她就知错了,她不知道素望大师姐为什么会成了魔修,又为什么会与璟宸在一起。   但是陆枝枝明白,其中定有她的手笔。若没有陆枝枝,素望就还是那个明媚动人、最解人意的大师姐。   “你一定要我的命,才肯去救下她吗?”陆枝枝颤着嗓音问钟拂。   她的泪珠子几乎要在眼眶中打转了,钟拂还是没什么反应,陆枝枝几乎被他气哭下来。   不过泪水只不过是她下意识的反应,哭是不会真哭的,陆枝枝转了两圈眼眸,就将泪水收了回去。   她看着钟拂,向他砸了一朵从池子里刚刚摘下来的小白莲花,花朵从钟拂的肩膀垂落到地面,钟拂弯下身子捡了起来。   柔白颜色的花朵含在掌心,这时候陆枝枝显然没有它可爱。   钟拂摩挲着手心花朵,皱起眉头来,“你知道的,我只想要你的生魄。” 第12章 、第十二瓣白莲花   “平愈岑荒千年荒戮之况,是我留在此界唯一的目的。”   “枝枝,这一次我放你去救你的师姐,但是请你也一定要记下我待你的恩与惠。”   钟拂将目光从掌心可爱可怜的小白莲花移到陆枝枝的身上,他面上并不带笑,甚至可以说有些冷冷的。   想想也是,钟拂一心一意要使陆枝枝主动奉出生魄,这次放过了陆枝枝,他又怎么会开心得起来呢?   “还有就是,千万不要试图逃离岑荒,否则我再不会像今日这般体谅你了,枝枝。”钟拂最后敲出一音警钟。   他向陆枝枝抛出了一道橄榄枝,对方沉默许久之后默默接上了,陆枝枝朝钟拂微微笑了下,口中回答越发轻柔,“枝枝明白的,枝枝都明白的。”   话虽如此,但是陆枝枝心里面究竟是什么样的想法,钟拂看不透,也不想在这件事情上费心劳神。   钟拂只知道,陆枝枝终不可能逃脱岑荒,放她一时的自由又如何,使她心甘情愿剖出生魄,才是钟拂唯一的期盼。   钟拂朝陆枝枝轻轻点了两下头,什么也没说,看着陆枝枝试探性地探出脚步,后来很快蹦蹦哒哒就从钟拂的视线中跑开了。   陆枝枝才逃出钟拂的掌控之下就变了脸色。   钟拂先前怎样待她,陆枝枝心中还记得清清楚楚,逼她自断性命、取出生魄的情景还历历在目,哪怕在这更久之前的钟拂还是个“好人”,但陆枝枝现在明白了都是假象。   如今不过是还给她应该有的自由,傻子才会真的感恩戴德。   钟拂的心思已然是摆在明面上的对陆枝枝的威胁,但是她现在还没有精力去思考该如何摆脱钟拂。   素望师姐身陷岑荒结界。   陆枝枝得去找她,去救她。   但是她又不敢将自己的面目、身段暴露在素望师姐的面前,更何况素望师姐身边极有可能有一个璟宸。   几番纠结之下,陆枝枝选择了暂时在暗中观察。   陆枝枝慢慢打了一道灵力向前方结界处探寻素望师姐,因着上一次被璟宸明明白白的捉住过,这一次陆枝枝借助钟拂留下的颧魆之羽巩固灵力。   神鸟之羽其非凡品,作用远非是曾经钟拂所说的那样,感灵波、探人心,陆枝枝借它来隔空寻人,相信即使是璟宸也不会立即识破。   陆枝枝不笨,在暗处独自掌了两遍法术,就控住了曾被钟拂炼化过的颧魆之羽。   羽毛覆在陆枝枝的灵力上,伴随着灵力慢慢归虚化为透明,陆枝枝站在半山腰上借助灵力来找素望师姐。   找了一圈,终于确定下了素望师姐目前所在地,而且,她的身边并无璟宸。   由此,陆枝枝便更加安心了许多,她越过几座小山,离素望师姐离得近了,便能清晰地看到素望师姐此刻是被结界处的“阵灵”所困。   “阵灵”犹如一张细密的罗网,紧紧缠住了素望师姐,使她不得动弹,有一道来自罗网的灵气甚至划伤了素望师姐的面颊,在她眼下大片的白净皮肤上留下了一道细细长长的划痕。   “滚开!”   素望师姐手中执剑,在被划伤后便胡乱向四面刺来刺去。   “阵灵”嘶嘶地游动身躯,将素望师姐包笼得越发紧密。   陆枝枝在不远处揪着心,目光从素望身上移到未见真身的“阵灵”身上。   “阵灵”留给陆枝枝的空间十分狭隘,一不小心就会伤到素望师姐,她该怎样做才能避免如此?   眼看师姐周身的灵息几乎要被“阵灵”全部吞噬,陆枝枝再没有办法静下心来细细思考了。   她从山腰之上打出灵力,强行破开“阵灵”,仅仅划出了一小道缝隙,却足以令素望恢复一部分的灵息。   “阵灵”受到了外敌攻击,立马分神而出,向陆枝枝展开了全方面的包笼。   这结界处的“阵灵”是由钟拂的灵力炼化而成,陆枝枝本以为它只会针对欲闯结界的魔修,谁知道它敏锐之极,竟也会向陆枝枝使出缠绕手段。   陆枝枝堪堪躲过它的攻击,然后也顾不得什么被师姐探出真身,立马就飞赴素望师姐的去处。   灵力凝出闪着青芒的长剑,陆枝枝自半空使出九分灵力劈向“阵灵”,出乎她的意料,只用了一剑便将“阵灵”在一瞬间震散开来。   陆枝枝压下心中的错愕,趁着“阵灵”周身扭曲的好时机,一下子越到了素望身边,将她从“阵灵”的包笼之中带了出来。   便是在这个时候,“阵灵”慢慢显露出真身,竟是一只硕大无比的玄鸟。   一时间风云骤然变化,陆枝枝带着素望走到哪里,玄鸟羽翼覆下的阴影就紧随而来。   “去,去岑荒城,它不敢入城……”素望师姐突然拽过了陆枝枝的衣角,抬起迷蒙的双眼,看向陆枝枝那张白嫩粉透的面孔。   被师姐这样看着,陆枝枝的心一下子颤抖起来。   她害怕,她畏惧,她有愧,在素望师姐面前,她就是一个背叛者,她就是个小人。   然而素望师姐并没有认出她来,反而轻轻问了一句:“你是何人?”   陆枝枝愣了一下,什么都没有说,遵照素望师姐先前说的那样,带着她用了一道道速行符快速回到岑荒城中。   在城内偏僻的甬道中,陆枝枝慢慢将素望师姐放了下来,师姐的体态格外虚弱,陆枝枝想探一道灵息交给师姐,却发现师姐的金丹已成魔石,二者的灵息互相排斥。   陆枝枝一瞬间便慌了。   几乎是在下一瞬,陆枝枝便想要求助钟拂,素望师姐的灵息被先前的结界玄鸟所吞噬,师姐此刻情况不妙,而钟拂是结界玄鸟的创造者,他一定有办法解决师姐灵息不足的问题。   陆枝枝想到这里,便惊觉自己落入了钟拂的圈套。   难怪他异常好说话,允她去救下素望师姐,原来是将主意打在了这个地方。   钟拂在等着陆枝枝回头找他。   他算计了陆枝枝那颗心忧师姐的心。   从一开始告诉陆枝枝素望有难,到后来陆枝枝当真不管不顾去救下素望,钟拂就笃定了陆枝枝会为了素望做出一些非常之事,包括愿意为了素望而献出自己的生魄。   陆枝枝带着昏睡的素望回到城主府中的时候,面色异常冷淡。   钟拂坐在假山上的方亭之内,居高临下看着陆枝枝一步一步走回来,心中说不开心都是假的。   毕竟只用了一招以退为进,便让陆枝枝这么个软硬不吃的人啊,软了心肠,回来求他。   大家都明白对方的心思,但是明面上并不表现出来。   尤其是陆枝枝,站在方亭之下,视线聚集在钟拂身上的时候,面上还能带些笑。   “大人。”   钟拂偏过头去看她,沉如寂静之水的目光只是静静看着她。   他心中不起波澜,而陆枝枝面上的微笑越发动人。   她不知道自己先前在城外磕破了眼角,红艳艳的一丝丝血色堪堪落在眼睛旁边,有些像钟拂曾看过的花中的鲜红嫩蕊。   于是钟拂隔空将陆枝枝抓到了跟前,而她手中的素望则被他以灵力倚到了一旁。   陆枝枝一个失重后,便以悬浮在半空中的姿态靠近了钟拂。   眼见钟拂伸出了两根手指,陆枝枝簌地一下闭起了眼睛,她以为他要强力取出她的生魄。   谁知钟拂只是轻轻点了两下陆枝枝的眉心,随后便以灵力覆手指,抹去了陆枝枝眼角的伤痕。   眼角的红很快就消失了,钟拂这时候才看着她这样一张脸。   从没有靠过这么近。   钟拂皱了下眉,正准备随手撤出灵力,却忽然发现陆枝枝的耳畔处也有一丝丝红痕。   他心中正疑惑,手上便下意识的抹去了伤口。   接下来是左侧的脸颊,然后是脖颈处,最后甚至突然出现在了陆枝枝的眉心。   钟拂隐约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但是他还是遵从内心将这些伤痕一一抹去了。   他的指腹带着微微凉,点下了陆枝枝的眉心,正准备抬起的时候,却被陆枝枝的一只手按住了,她的手凉透了,钟拂被寒冷抚着碰着,就像是有一片羽毛在刮着他的心。   “大人,你知道我的来历吗?”陆枝枝突然这样问。   钟拂的一半心思被陆枝枝的冰冷的手吸引去了,一截一截如雪白藕段那样,他漫不经心的轻轻“嗯”了一声。   她的来历,不就是万宁宗宗主的亲传弟子吗?   钟拂还是没想太多。   直至陆枝枝睁开眼,在她掀起眼睫的一瞬,钟拂似乎听到了水泡裂开的“吧嗒”一声。   她的眼眸很清澈,像极了碧波的浅浅水潭。   艳红的符咒从陆枝枝的身上缓缓转移到钟拂身上,她朝他笑了笑,握住钟拂的手越发用力,直到最后的一整道符文禁锢了钟拂,陆枝枝才微微松了些力气。   “大人,这缚神咒的滋味儿可好受?”   陆枝枝慢慢从半空中划下来,她松开手,故作无辜地看向钟拂,“您明知我的来历,却还靠上来,您不就是故意在让机会给我吗?”   可钟拂此时被符咒缠身,动弹不得,更张不开唇舌向陆枝枝问话。   其实还需要问什么呢?他还有什么不懂呢?   陆枝枝将符文印在了自己的脸上,引.诱钟拂逐步入套,到了后来钟拂被压制住了灵力,哪里还能向陆枝枝问罪。   陆枝枝破坏了钟拂才兴起的好心情,他看她的目光变得冷淡疏离,可惜陆枝枝并不在乎钟拂是怎样看待她。   其实钟拂并不曾想到陆枝枝会用缚神咒来对付他,他根本就没想过以陆枝枝的资质能够学得会这万宁宗的无上秘法,一时疏忽,所以才会被摆了一道,若是光明正大,陆枝枝还不知在他手上死了多少次。   在这之后,钟拂赶忙调动灵力,破解符咒。   谁知陆枝枝幻化出一把匕首,刺棱棱的刀锋被她笑着举起,然后在下一瞬间割破了钟拂的手指指腹。   痛感传到钟拂身体上的每一个角落,他冷冷地看着陆枝枝,看着她纤细的脖子,一拧就断。   她什么都不知道,却还在不知所谓地说着些什么。   “枝枝当然知道所谓的‘缚神咒’根本束缚不了真正的神,但是大人你啊,离真神还差那么一小截,所以枝枝才敢冒犯。”   陆枝枝捏住钟拂被划伤的指腹,用力一捏,便涌出了一汪细血。   “当然了,这也困不了您多久,所以我为您留下了更大的麻烦。”   说到这里,陆枝枝顿了一顿,因为钟拂被割伤的指腹很快就没有血水流出来了,在这之后流出来的,是一种几乎透明的圆润固体,而钟拂的肤色居然在慢慢退化,从伤口处一直蔓延到四肢、身躯。   他的衣从身上剥落,发冠碎裂,长发散落一地,甚至有蔓延生长的痕迹。   陆枝枝的手上黏糊糊的,她隐约猜到了那是什么,也猜到了钟拂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她仰面便看到了钟拂那张毫无血色的面孔,长的发,冷的眸。   陆枝枝见状立即甩开了钟拂的手,从方亭飞跃而下,拉起了素望师姐就要逃离这处危险的地方。   还没走开两步,缚神咒就控制不住钟拂了,陆枝枝遭符咒反噬大吐一口鲜血。   紧接着就被一道灵力圈起,然后掀飞到半空之中。   晴光白日之下,钟拂不着一物的身躯上覆着水波似的鳞羽,浅浅的蓝晕染着一层金光,他随手一挥,陆枝枝便从高空跌跪在他的身前。   陆枝枝的脑袋磕到了什么东西,软软的,她勉强睁开眼一看竟是钟拂的一双灰蓝透白的腿。   “不是跟你说了吗,不要乱动歪心思,可你偏偏不听,真想把你的心剖出来瞧一瞧、看一看,究竟是有多歪。”钟拂说着话,白得失真的修长手指从陆枝枝的眉目间,划下来,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纹路。   他看着陆枝枝颤抖的身躯,面上的微笑一下子淡了,语声嗔怪说道:“怕什么?是第一次见到灵魄吗?”   作者有话说: 八!零!电!子!书 !w!w!w!.!8!0!8!0!t!x!t!.!c!o!m   ps.   我的男主虽迟但一定到。   立个flag:从13章开始,章章有容愈。   另外钟美玉告诉我们:不要动歪心思,会遭报应。 第13章 、第十三瓣白莲花   天地有灵而生魄。   可天地从不曾告诉陆枝枝,修真界的延华圣尊不是人,只是个披着人皮的异族灵魄。   陆枝枝这样的心思昭然若揭,她不必开口说上一字一句,钟拂就明白了十分。   他轻轻笑出了声,陆枝枝难得听到他这样的笑音,若非是时机不对,陆枝枝倒是真的想抬头去看那么一眼。   “是人又如何?不是又如何。难道‘人’这种东西,就一定会比灵魄要来得高贵吗?”钟拂心中生出不满,眼睫因心有郁气而渐渐泛白。   灵魄本体受情感影响会产生变化,钟拂的情绪稍一溢涌而出,身上的某些地方就会发生细小的变动。   陆枝枝不说话,与其说她是此刻被钟拂这只灵魄给慑住了,不如说她不悔不改,心里面还想着怎么逃跑、怎么退散钟拂。   钟拂的一滴血陆枝枝已经拿到手了,接下来只要炼化成丹,给素望师姐服下,钟拂是圣尊大能,素望师姐周身的灵息借他的灵血应当很快就会恢复了。   陆枝枝原先的打算就是这样,但是他没想到钟拂竟是异族灵魄。   灵魄似人而非人,其态通盈,其体轻透,有山魄、水妖、羽灵之分。   她抬眼看此时此刻的钟拂,寒冰雕琢似的面孔,泛着皎洁微光的眼眸,陆枝枝可分辨不出钟拂是哪种。   钟拂被她这样看着,突然抚了一下面庞,“枝枝,你弄碎了我的身躯,害得我未来数多日不可在人前行走,不知你该用什么来补偿。”   陆枝枝勉强撑起笑容,她不知该说些什么,便只摇了摇头,表示不知。   钟拂面色却因此沉下了两分。   “你既然也说不出所以然,那不若这样吧,奉出你的生魄为我所用,我便原谅你所有的不恭与不敬。”   嚯。   他还是这样爱兜圈子。   陆枝枝是绝不可能同意的。   献出生魄,不就是要了她的命吗?   “大人,不行。”陆枝枝朝钟拂微微笑。   对方的神色照常一冷,随后目光渐渐落到了正处于昏迷中的素望身上,“我可以救她,这样也不行吗?”   陆枝枝还是摇了头,她说:“我贪生怕死,命这东西最为宝贵,自然是谁也不能夺走。”   “那我也告诉你,今日要么你自己剖出生魄,要么我来帮你,我只是素来可惜强行而为的生魄作为灵源会少了大半功效,但是并不代表我会一直放任你胡作非为。尤其是在今日之间,你揭开了我的真身,戳破了我的秘密,即便是为了封口,我也要——取出你的生魄。”   钟拂一段话音落下之后,便松开了对陆枝枝产生牵制作用的灵力。   他已经没有耐心等着陆枝枝的答案了。   就在他伸手想要直接剥取陆枝枝的生魄之际,却见她拿起了匕首,往自己的心房戳去。   眼见她打算自我了断,钟拂才难得满意了一瞬。   却在下一时刻被清冷的微光打散了,“扑哧”一声,陆枝枝将匕首扎在了心窝,如果陆枝枝没记错的话,她此时此刻立在钟拂面前的身体,不过是钟拂用他的灵力勉强维持下来的。   她在钟拂诧异的目光下剐去了心腔处的一块肉,却迟迟未剖生魂,钟拂冷的眼凝上了一层冰。   他几乎与陆枝枝同步感到痛楚,钟拂抬手捂住了心腔上的鳞羽,看着陆枝枝慢慢搅动自己身上血淋淋的伤口,钟拂心中一紧,似是断了一根弦,他的护心鳞羽竟然落了下来。   眼看陆枝枝又是一刀下去。   钟拂不仅出声,他还出手阻止陆枝枝继续自.残,“你在做什么?”   陆枝枝稍一侧过身子,就躲开了钟拂的阻挠,她将匕首从血洞中抽出,然后掀开眼皮去看钟拂。   “我做什么?我自然是将这副血肉之躯都一并还给大人您啊。”陆枝枝一边说,一边观察钟拂的神色。   一团灰蒙蒙的气体游移上钟拂的面颊,他不自然地颤着唇,见陆枝枝这副得意的样子,便知她又干了什么样的好事。   “除了‘缚神咒’,你还对我做了什么?”钟拂早在感到剜心之痛时,察觉到了什么,但是他并未确定,因为或许是他长久以来披着人皮受到的反作用。   但是现今看到陆枝枝近似疯魔的举动,钟拂气笑了。   “同心咒?”他猜了二三,便将陆枝枝的老底揭了个透。   “正因如此,枝枝才不愿剖取生魄,献给大人,因为你我身缚‘同心咒’。枝枝若是失了生魄,必死,可大人您也不会好过。”陆枝枝说话的时候举起匕首的尖端,亮闪闪的一片红,她笑着难得露出一两颗的贝齿。   “如大人先前所说,以枝枝的资质,实在不像是这种善于运用宗门秘法的人才。不过资质愚钝没关系,咱们修真界不是还有洗髓丹吗?修得这符修的本事,枝枝也不过是承受了两次洗髓而已。”   话毕,陆枝枝便朝钟拂笑。   笑里带着泪。   洗髓之痛,不是今日她一刀一刃自伤可以相比的。   但是不论是自伤,还是洗髓,陆枝枝更不能接受的是被人胁迫,哪怕那个人是璟宸也不行。   ……嗯?   她为何会在这件事情上,想到璟宸?   “你疯了。”钟拂的声音蓦然使出打断了陆枝枝的思绪,他拍掉了陆枝枝手中的匕首,匕首落了地就化为灵气朝四面散开来。   陆枝枝歪了下头,竟然异常鲜妍可爱。   “万宁宗真是个有趣的地方,你,你的师兄师姐,都有着有趣的故事。可惜我并不感兴趣。陆枝枝,我不明白你为何要执着不休。”钟拂顿了一顿,他轻轻垂眼,手上聚了灵力强行拔除了陆枝枝缚在他身上的“同心咒”。   巨大的灵波从他身上溢涌而出,他半敛着眼眸道:“我说过了,这一次是你最后的机会。”   陆枝枝受到灵波的冲击,被掀开了几尺远,整个人重重摔落在在石级上,她知道一切都完了,到了最后她谁也没能救下。   面近极度的危险,陆枝枝才发觉,圣尊大能之威,只要轻轻一指头,便能轻易碾碎她。   她忽然觉得自己先前的所作所为很可笑,从“缚神咒”到“同心咒”,在临近登仙的大能面前,都是没有意义的挣扎。   她与钟拂之间的差距,也是在此刻才格外清晰使人明白。   可是,可是陆枝枝还不想死,她想做的事情还没有做完,她怎么能在这个时候倒下?   她必须得挣扎!   她若不挣扎,那她岂不是直接将自己的生命奉上?她必须要挣扎,不管是什么样的方法,只要还有一丝气力,她必须要这么做。   所以即便再重来一次,“缚神咒”也好,“同心咒”也罢,她都会再做一遍。   虽是蝼蚁,但是不试一试,又怎知事态毫无转机?   在陆枝枝向后逃跑,被钟拂的灵力控住的一瞬,一道男声从不远处传来:   “虽然这样说,可能有些不妥,但是……”   他立于亭外长廊上,偏过头看向钟拂的方向。   “但是,我想你们再继续打打杀杀下去,定是极为不妥的。”   他慢慢地走近了,背倚清光,目有彩星,尤其是那张略微眼熟的面庞,使陆枝枝在失去灵力的刹那,感到了来自心底的十分的安心。   震晕过去的时候,陆枝枝还在想那张有些面熟的脸,然后便慢慢落地变成了一朵好久不见的白莲花。   “为什么来?”钟拂走出方亭捡起白莲花,看向贸然打断他所有动作的年轻修士,语气冷冷的,“你不该来。”   “今日,内陆宗门和世家来岑荒秘境斩妖的修士要回去了,眼下正在城主府中四处做客,你说若是被他们撞见你这副模样,世人会怎么谈起延华圣尊?”年轻修士眉眼弯弯,目光看似不经意地落在钟拂手上地那枝白莲花,随后很快收回视线。   “我并不在乎。容愈,这一次是你逾越了。”钟拂的头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从小腿到落地,再到蔓延到石级上。   容愈深谙灵魄的习性,自然明白此刻钟拂心中有恼、有怨,总之极不平静。   他笑了笑,“可是圣尊,就算您不为了自己,也要为岑荒想想吧,世人的唇舌最是不干不净,他们或许不敢针对圣尊,但是无辜的岑荒修士,他们一定是最会攻击的,仅仅因为……延华圣尊是一只灵魄。”   果然说到钟拂心尖上的事物,他总是格外留情动意,容愈上前两步,将身上的披风解下扣在了钟拂潮湿粘腻的身上。   在看到钟拂的心口秃了一块鳞羽时,容愈愣了一下,但结合先前所见,他很快猜到了前因后果,不过他很聪明,没有向此时处于惊怒边缘的钟拂多说话。   他陪着钟拂走到了丹药房,看钟拂翻箱倒柜准备找出灵丹时,突然说了一句,“不若,我代你拿着这花吧。”   钟拂头也没回,“什么花?”   容愈面不改色,“便是……你手上的那朵白莲花。” 第14章 、第十四瓣白莲花   “你说她吗?”钟拂服下两粒丹药,稳住了心神之后才抬起化为白莲花的陆枝枝,他掀起眼皮看着容愈,“你最好还是收起这样的心思吧,这朵白莲花,除我之外,谁都不能动。”   得了答案的容愈并没有钟拂所想的那样露出窘态,反而是一副淡淡的甚至有些无辜。   “你在说什么?我是什么样的心思,你不是最清楚不过吗?”容愈眉头轻拧,语声一沉,继续说道:“我可从来没有想过要对你不利,这么多年,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你还不明白吗?”   “我该明白吗?”钟拂冷漠地问。   容愈表现得越发从容淡定,只是笑着反问他,“难道不该吗?”   两人各自沉默了几息,钟拂将白莲花收拢袖中,慢慢走过容愈身边,离开的时候冷冷地丢下一句话:   “但愿你说的都是真的吧。”   容愈面不改色,一双眼眨也不眨一下便“嗯”了一声。   一连几日下来,容愈装的跟真的一样,钟拂的千重疑心才慢慢打消了。   钟拂当然知道容愈出身万宁宗,与陆枝枝一脉同源,可当日情形颇为混乱,且不说容愈是否看清了陆枝枝那张脸,但说在外闲散多年的容愈认不认识万宁宗新一辈的陆枝枝还是个问题。   再者钟拂与容愈相识甚久,他有什么心思,钟拂不敢说知道的十分周全,但是七分还是能握住的。   总之,几番观察下来,钟拂瞧着容愈此次贸然前来,总之不是为了一个陆枝枝。   宽下心肠之后,钟拂在容愈面前多少放开了手脚,一日三顿为水培的陆枝枝加注灵力也不再避开容愈。   容愈偶尔的一些不打紧的问题,钟拂也照样回答。而钟拂之所以还留着陆枝枝并为她养伤修复,就是因为那日化为灵魄之时情绪受外界影响,实在是过分极端了,后来冷静下来仔细想想,还是觉得将陆枝枝的生魄利用到价值最大化才最合适。   他是这样想的没错,但是见过他本来面貌的陆枝枝却不是这般想法。   陆枝枝只想跟他绕弯子、兜圈子,然后找个时机顺顺利利地跟他说再见。   这是个正常人都应该会产生的心思,钟拂不说出来单独点破,不代表他不知道陆枝枝的想法。   所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所求所为,暂不急于一时,大概就是钟拂这样了。   反正,陆枝枝再怎么作妖无礼,都逃不开他的手掌心,一切总归都是平静的不起波澜的好时光。   然而人算不如天,钟拂所不期待的变故很快就来了。   那时候,钟拂还在玄光镜中看着化为人形的陆枝枝前往地下密牢救出了素望。   果然,这些日子陆枝枝虽然总不提起素望,但是心里还是在想着她的素望师姐。   眼见陆枝枝将揣着藏着的灵丹妙药给素望服用,对方也慢慢在阴暗潮湿的地牢之中清醒过来。   接下来就是陆枝枝带着素望慢慢走出了地牢,和钟拂所料想的一样被困在了有去无回的地牢密室之中。   他心底莫名升腾起一片愉悦,钟拂却说不上来是为什么。   他划开玄光镜就准备前去地牢密室,以一种高高在上的姿态将陆枝枝带出来,谁知等他真正走到了密室之时,看着空无一人的地牢,钟拂的心猛地一颤。   陆枝枝,没了。   -   陆枝枝跟着神秘人走到岑荒城城门时,城门守卫一切正常,他们夹在人群中,很快就随着人群的波动而退出了岑荒城。   然后就是一路的无言的奔走,一直到真正退出岑荒的领域,他们才停下脚步。   陆枝枝倚在山坡上,便从纳珠中将素望师姐扶了出来。   素望因为被困在地牢中,灵息久不运转,所以暂时失去了五感。陆枝枝从怀中摸索出几种丹药想要给素望试一试,却被对方却狠狠地打过了她的手,丹药旋即落了一地。   素望偏过身子,独自倚靠在斜坡上,目光无焦的她什么都不知道,正因如此,她此时的不顺逆反才是下意识的防卫。   知道素望听不到,陆枝枝想壮着胆子唤一声“师姐”,但是这两个字堪堪卡在了陆枝枝的喉咙中,怎么也叫不出来。   陆枝枝看着素望那张苍白惫弱的脸,眼眶微微发红。   “喂,你在做什么?”   去前方探路的神秘人回来了,便是他在陆枝枝身陷地牢茫然无措的时候,将她们带了出来。   此刻正站在一块土石之上,低眉垂眼看着陆枝枝。   见到她眼角的泪波时,容愈愣了一下。   陆枝枝抬眼看他的时候,目中曾闪烁着的光点已经消失不见,换上了略微有些讨好意思的笑。   若非容愈在自己的面容身形上做了手脚,使得旁人难以辨出他来,他险些要以为陆枝枝用这种温和稚嫩的目光看着他,是真的在把他当作什么熟识之人来看待了。   她什么心思,容愈差不多还是能猜到的。   “不知您之后会带我们去哪里。”陆枝枝说。   她不问容愈究竟是谁,不问他为什么救下她,反倒过分直白地追问容愈,他们会去哪里。   像是笃定了容愈一定会带着她一样。   陆枝枝当然什么都不知道,她只知道站在她面前地这个人是个能将她从钟拂手中解脱的“大好人”。   容愈弯了一下唇,兴致来了反倒问她,“你想去哪里呢?”   陆枝枝登时目中有光,“哪里都想去,最想去的地方当然是南方朱雀塔呀,九州辉煌所在之地,第二想去的地方是净池山,然后想去……”   她一连说了许多地方,直到陆枝枝最后轻声问了一句,“那您真的会带我去吗?”   容愈这才笑出了声,“自然只是瞧着你有趣,逗弄你一番而已。”   眼见陆枝枝突然跨下了一张脸,容愈心中顿时升起一种难得快慰,瞧着她即使是表面上的不舒服,都让容愈能感到快乐。   他提步走下山石,一手揉乱了陆枝枝的头乱,看她不敢言不敢怒,反而还要继续笑着讨好他的模样,容愈手上越发用力。   而陆枝枝之所以还沉着心气,便是因为容愈这种看似疏离,实则简直不要太亲近的举动。   她已经不记得那日险些被钟拂杀死的时候,所见到的那张脸了,但是容愈种种行径都证明了他就是那个人。   虽不知为何一而再、再而三地救她、救她,但是陆枝枝知道他必定有所求,或许也可能与她有关,所以顺水推舟似的紧巴巴地跟着这人,或许是目前来说陆枝枝最好的选择。   容愈嘴里说不愿待她去哪里哪里,可是到了后来他们还是站到了南方朱雀塔的门下。   琉璃灯盏铺了朱门两道。   素望依旧是处在什么都感受不到的状态之中,她隐约能够察觉出陆枝枝对她并无恶意,但是她的内心还是不愿意自己手无缚鸡之力地被另一个她看不到模样地人牵着走。   陆枝枝没办法,她也不敢要素望怎样。   她只好在不用速行符的时候,紧紧跟在素望的身后,至于容愈……既然已经到了南方朱雀塔,跟着他似乎也没什么用了。   南方朱雀塔素以医成道闻名天下,陆枝枝之所以要来这里,只是因为素望师姐的失感之症她已经想不到除了南方朱雀塔之外,还有什么可以解决的办法了。   然而南方朱雀塔不使外人入内,哪怕是求医,都有其固定的时日、固定的人数,陆枝枝到这里的时候,已经错过了秋月时分南方朱雀塔的开放之日。   但是丹药对素望来说已经一日日变得无用起来了,若无南方朱雀塔的医修出手相助,陆枝枝实在是不敢想象素望的灵息彻底消竭之后,她会变成什么样子。   所以陆枝枝选择了第三条路。   她慢慢叩响了南方朱雀塔的门锁,然而内里结界阻拦了一切杂音,像陆枝枝这样的求药人实在是太多了,南方朱雀塔根本无暇顾及。   在确定这一点之后,陆枝枝先是偏过头让看戏的容愈先将素望带走,然后她默默地后退了两步,紧接着陆枝枝捻出在心中默念了几十遍的法决,一道灵火突然降临,照亮了整座南方朱雀塔。   陆枝枝双手结印,惊天之震声砸开了朱雀塔的大门。   硝烟尘火中,勾刻着南方朱雀塔的门匾微微垂下,鲜艳的火光浸染着朱雀塔外院的每一个角落。不过多久,内院就有人走了出来,降术消火,越来越多的脚步声连密成线,清晰地传入陆枝枝的耳中。   少女的声音娇柔,“是谁在此造次?”   那少女的身形翩然出现在陆枝枝的眼前,见到斜斜卧在石级上的陆枝枝,她愣了一下,方才弯下身子轻声问陆枝枝道:“你怎么了?”   只见陆枝枝颤了两下眼睫,紧紧抓住了这少女的云衣,含糊不清地吐出两个字就晕了过去。   “你说什么?我没听清楚,你再说一遍……你醒醒,你……”顾沅玉摇了几下,她探去灵力发现对方的身体异常空虚,刚想站起来,却被陆枝枝扯着衣角,其用力程度使得顾沅玉怎么也站不直。   顾沅玉走不开,只好先将陆枝枝半扶了起来,然后大声喊来朱雀塔内的其他人。   “顾师兄,这里有个人受伤了,你快来看一看。”   话音才刚刚落下,便有人持剑而来。   顾沅玉惊喜抬头看向来人,又连忙说了几句,“师兄师兄,这里有个人,我们该怎么办?”   顾未晞本已经收拾好,准备今夜回顾氏府苑,谁知朱雀塔就遭逢人祸,因此暂时牵住了他的脚步。不过眼下风火已平,顾未晞是真的准备离开了。   他语气淡淡的,只让顾沅玉进内找朱雀塔的人帮忙即可,随后就准备抬步离开。   “可是这姑娘……力气忒大,我动不了了师兄。”顾沅玉垂丧着一张脸,仰面看着顾未晞。   顾未晞依旧没什么反应,他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垂眼看了下顾沅玉所说的姑娘,这一看却见到一张熟悉的面容,使顾未晞觉得离奇好笑。   他当即折身抬剑,毫不留情地打下了陆枝枝攥住顾沅玉的那只手,陆枝枝痛得缩手。   顾沅玉惊呼一声,她愣生生地抬头看向顾未晞,“师兄,你,你这是做什么?”   顾未晞没说别的,他只是说:“这个人交给我就好,你先回去吧。”   “可是朱雀塔遭灵火攻袭,这位姑娘当时应是在场的,我总得,总得向她问清楚究竟原由才好吧。”   顾未晞掀起眼皮看向顾沅玉,“只是外院遭难罢了,难道师妹还要用这小小的惊变去惊扰内院的各位吗?宗主若是得知,恐怕会牵连外院弟子,未免得不偿失。”   顾沅玉没想到顾未晞会这样教她,一时间脑子空空的,“师兄这是什么意思?是要我瞒下这位姑娘的存在吗?……师兄是认识这位姑娘吗?”   “寻常弟子炼药成丹失火遭难,也并非是没有。师妹也不希望宗主因此恼怒外院弟子无能,连朱雀塔的门檐都守护不住,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师妹,且闭一只眼,权当没看到吧。”   虽是危言耸听,但顾未晞说辞中还是存有三分道理。   宗主对外院弟子确实无甚好感,只因外院弟子大多都只是南方世家资质不佳的弟子,胡乱充入作数的。   顾沅玉深感其中利害,便循着顾未晞的话闭一只眼,她点点头之后,就折回了朱雀塔内。   顾未晞的出现将陆枝枝的一切计划都打乱了。   她睁开闭了许久的惺忪双眼,冷冷地看向顾未晞,可对方的长剑却先一步压下了陆枝枝的脖颈。   “不好意思,一不小心就让你进不去了。”顾未晞皮笑肉不笑。   陆枝枝不承认,“你说什么呢?”   她屏住灵气,使周身灵力不畅,就是想贼喊捉贼,借此入成朱雀塔。   顾未晞的剑慢慢撇上陆枝枝的面庞,冷冷的,像游蛇。   “我说什么,你应是最清楚不过才对。” 第15章 、第十五瓣白莲花   顾未晞当然知道他的出现在陆枝枝心中极不讨喜,但是偏如此,他偏要点破陆枝枝做的这些小手段。   “虽然不知道你为何来到朱雀塔,但是你既使出了这些上得台面的动作,那就必有所求,只是枝枝啊。”顾未晞顿了顿,然后朝陆枝枝难得露出浅浅的微笑,“来南方道界也好,朱雀塔也罢,既然来了,还不好好打听打听,这南方道界与朱雀塔究竟谁是东道主?”   听他话中未尽犹存的话意,陆枝枝不禁沉下心神,去细细回想起关于南方朱雀塔的一切。   其实陆枝枝从未来过这里,很多表面上的细节虽有宗门向她提起过一二,但毕竟与她关系不深,记不住也不奇怪。   现今因顾未晞慢慢想起,陆枝枝愣了一下,她隐约记得南方朱雀塔与修仙世家顾氏有姻亲之缘。   陆枝枝仰面看向顾未晞,顾未晞抬剑将剑收入鞘中,一把抓住了陆枝枝的小臂,袖中轻露出,一下子便缠住了陆枝枝,不让她远离顾未晞十步以外。   “此代朱雀塔宗主,是我的姑母。”他抬眼看向灵火烧灼之后的朱雀塔,鲜艳平实的红在琉璃灯盏下显得愈发厚重。   顾未晞淡去笑意勾勾手指,轻露便将陆枝枝带在了他的身后。   陆枝枝心中当然不愿就这么被顾未晞带离了她想进入的地方,但是顾未晞也说了,此代宗主是他的亲属。陆枝枝再不愿意,此刻也需得顺着顾未晞。   “你要带我去哪里?”陆枝枝问他。   “总之,不会是什么比岑荒还要险恶的地方。”顾未晞的声音轻快,没有正面回答陆枝枝的问题。   走出朱雀塔宗境后,他没有御剑而行,只是与陆枝枝一前一后慢慢走着。   走到一处小潭边上时,顾未晞停住了脚步,回过头瞥一眼陆枝枝。确认她没有异动,还乖乖在这里,顾未晞才捻法抚袖。   流光划过空中,一辆马车在平静的环境中十分突兀的跑了过来。   顾未晞揉了揉为首白马的脑袋,才走上马车。   随后不过多久陆枝枝便被他和轻露一起拽了上来。   在这之后,马车的车厢腾空而起,以一种平稳舒缓的速度前进。陆枝枝看了看顾未晞,发现他竟早已闭上了双眼。   车厢内的灯光柔缓,他的眼睫覆下的一片阴影越发浓郁。   陆枝枝见状,也不打算多问了。   轻露缠着陆枝枝的小指,当着主人的面与她勾勾搭搭,陆枝枝好一会儿没搭理它,不过多久它便自己蔫掉了。   等到了目的地,不必陆枝枝开口询问,自己靠着一双名目也看懂了地方的名姓。   “锦阳长恩仙居顾氏。”   这便是顾未晞想带陆枝枝来的地方。   陆枝枝走到抬头石界前就没有继续跟着顾未晞走下去了,对方侧过身子看着她。   顾未晞的手已然抚上了自己的那支细软长剑,“怎么了?”   陆枝枝看了看石界,再看向顾未晞,然后摇摇头,“我不能去。”   顾未晞面上没什么表情,淡淡的说:“那你以为你现在还能去哪儿?”   “至少不是这里。”陆枝枝答道。   之所以一路跟着顾未晞,是因为求药朱雀塔不成,她想在顾未晞身上找一找办法。   谁知他要将她携入顾氏府林,陆枝枝还没有忘记顾未晞曾经说过“她是他们家法宝”的这个故事。   她若入顾氏府林,那和之前在岑荒又有什么区别呢?   人为刀俎之难,陆枝枝不想再受第二遍了。   身上缠缚的轻露突然间就用力了,陆枝枝不用想都知道是顾未晞下了术法命令。   轻露的头还缠在陆枝枝的小指上,她抬了起来,对伏在她指腹之间汲取温暖的轻露说:“你松开我,我就待你好些。”   轻露微微波动,若非顾未晞及时加术,恐怕真的就松开了陆枝枝。   “轻露。”顾未晞低声呵责它,轻露自感羞愧无奈躲进了陆枝枝的袖笼之中,不敢见人颜。   陆枝枝轻轻看了他一眼,她实在是没有心情在此与顾未晞纠缠了,素望师姐还在等她。正准备捻出法决,却听顾未晞“呀”地一声,将她的注意力吸引过去。   “我这里有一对耳坠子,看着很是贴合你的姿容。”   顾未晞从怀中勾出一对碧色耳坠,堪堪挂在小指。   他笑着上前两步贴近陆枝枝,想要将这耳坠挂在她的耳上,却在目光贴紧陆枝枝的耳垂后才发现她没有耳洞。   他愣了一下,很快就被陆枝枝推开了。   “你做什么?”陆枝枝蹙眉看着顾未晞,只觉他举止奇怪,想必是没什么好心思,于是赶忙离他离得远了些。   而对方的那种浮于表面的笑容渐渐消了下去,顾未晞什么都没说,淡淡收回目光就将手中的耳坠子交叉缠绕,然后手疾眼快挂在了陆枝枝头上的小白花里。   陆枝枝伸手打他,他也没反应,仍由痛感落在身上,连一个目光都没给陆枝枝留下便转身离开。仿若先前刻意亲近的人不是他一般。   陆枝枝伸手去将顾未晞放在头上的乱七八糟的东西取下来,却在碰到变形的耳坠上碧色珠子的瞬间,僵住了手脚。   她被聚了灵力的法器震住了,说不出来一句话,于是只能听顾未晞慢慢对她解释说:   “你心里可能在想,就凭我的修为,也能困住你?”   顾未晞说话的时候声音中隐隐藏着笑意,他偏过头看着僵着身体动弹不得的陆枝枝,唇边笑容越发明晰。   “我也在想,我究竟能不能困住你,所以才特意上朱雀塔,向宗主姑姑求来了锁灵的法器。谁知道这么巧,一出宗门便是你。”   他微微叹了一口气,“我本来不想这么早就将你困住的,还有一些事情没有解决,我……算了,这些都不重要。”   自言自语终不是顾未晞所期望的,他催动符咒使缠缚陆枝枝的轻露随他一起前行。自此之后,他便带着陆枝枝一起回到了顾氏府林。   刻着“锦阳长恩仙居顾氏”的石界上方,两侧小山倚绕。一道微光划过山顶无人空荡处,空间便如撕裂一般将容愈二人吐出。   容愈将底下顾氏修士府林的万千灯火纳入眼底,用灵力探了几次,发现陆枝枝的气息被完全包笼了起来。容愈站直身子,准备离开这里。   临走时,他对素望说:“早些时候,我传了一段灵力给你,你应当早就恢复了听觉,只是一路上你一言不发。想必,是为了她吧?”   凉风吹过素望的脖颈,她不自然地偏转过头,过了许久才低低“嗯”了一声。   “……我怕,将她吓走。”   “我便知是如此。”容愈笑了笑,“其实你又何必照顾她的情绪呢?大大方方将她的身份点破,将你所知道的告诉她,让她知道自己错的有多离谱。何必要为了她,忍下了这一路的寂寥不言呢?”   素望默了几息,似乎是在想些什么。“我不觉得难受,我只是有些担心师妹。再说了,我们没什么不同,谁也谈不上对错,不过都是被……”   她顿了顿,没有继续说下去,转而对容愈说道:“师叔,你又为何要在暗中引导她来朱雀塔来顾氏?”   “她身上被下了一些禁锢法咒,需得来此才能得到解决。否则日后可能便如今日所见的这般,被人牵着鼻子走。”容愈答道。   素望一听,她当即问道:“什么样的禁锢,是连师叔都解除不了的?那师妹她还好吗?会不会……”   “无需担心。”容愈打断了素望的话,“就算这世上的所有人过得都不快意都不好,但是陆枝枝可不一样,她是最会为自己找快乐的人。”   “素望,你该担心的是自己。璟宸的魔种还在你身上,要不然你直接去西华山寻师兄,师兄会为你压制魔种。”   提到她自己,素望摇摇头,“师尊心中有恙,素望不敢前去打扰。再有就是,明鄄师弟今朝不知身在何方。师尊担心,我也很担心。”   容愈听她提到明鄄,心中一沉,素望什么都不知道,但是他却是知道在当日苍越山上,明鄄可是被陆枝枝打在了云晗剑下。   他的生死不明一直堵在素望的心里,此时素望自身难保,若因此事再遇决堤。容愈可没有第二份心可以替他们考虑、操使了。   于是他隐下了他所知道的事实,只说:“等枝枝解了禁锢,找到了明鄄,我们便去拜山叩请师兄。”   “现下你自己最要紧的事情是解决璟宸留下的魔种,你真的不去找师兄帮忙吗?”   素望垂首默默摇了摇头,“不必如此,我可以自己解决,再者我与璟宸还有一些私事要处理。寻助师尊,可能会将万宁宗涉入其中。再者,再者我已退出宗门,我不愿将是非扯入……我……”   她哑了嗓音,忽然心中升起一片凄惘。   这个时候,不论是西华山的师尊,还是近在咫尺的陆枝枝,都不应该与她有任何的交际。   素望也说了是“与璟宸之间的私事”,容愈当然不知道具体指的是什么,他没再对此多说什么。   从袖中划出一些符咒,容愈将它们尽数塞给了素望,就从小山上滑下,朝着顾氏府林而去。   顺着锦阳长恩仙居的正道一路向前走,约莫小半个时辰就能看到整座仙居府最庄肃华丽的那一座。   因着在别人的地盘动用灵力即代表暴露外来者的行踪,所以容愈想了好些个方法,才使自己不必用上灵力就能入仙居。   他早就找来了仙居的图纸,因此很快就寻到了属于顾未晞的院落。   院门前却设下了结界。   结界微弱,一击可破,但是打破结界也就是在提醒顾未晞有人闯入。于是容愈暂时只退在门外,他得等一个的时机。   容愈在院门前的青棠树上卧了一夜,终于在清晨汲满灵气后,看到专门为此院奉仙草的侍人。   容愈在树上洒了些离烟,侍人顺势倒下。容愈才慢慢从树上下来,一番装扮成了仙居之中的侍人模样后,容愈拿着专门进出庭院的令牌开了结界的小门。   顾未晞的院落之中无人侍奉,所以容愈将仙草放在了门口就离开去找被顾未晞带走的陆枝枝了。   经过了一夜苦寒,算算时间陆枝枝的人形也应该维持不了多久了,顾未晞应该会将她留在身边。   怀揣着这样的想法,容愈很快锁定目标,找到了陆枝枝的所在。   他站在房门外面,没有推开门,听见房内一阵叮当响动,顾未晞的冷笑声止不住地传入他的耳中。   “我劝你还是省点力气,别再折腾了,我的这滴血你不要,自然有人会要。”顾未晞捡起打翻的水舀,冷冷地看着在荷花瓣上躁动的陆枝枝。   她一夜都没让他好好修炼,不是洒了花下水要他收拾,就是嚷着喘不过气要灵力续气。顾未晞陪着陆枝枝浪费了仙居中最有灵气的夜晚,因而他的精神状态着实不好。   偏如此,顾未晞还没办法对她施加惩罚。一方面是出于此时的陆枝枝的确有些孱弱,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化作小人的陆枝枝更接近于成形的灵宝形态,顾未晞下不去手。万一有个好歹,最后伤的还是他自己。   “若非父亲突然闭关,‘永绛’一事不好外传,否则你早就被带去令月堂等着族中长老处置了。早知如此,就应该如你所愿让你好好待在朱雀塔才对。”   顾未晞拧眉,撇过目光不愿再多看陆枝枝一眼。   他心里面因没有随着计划解决陆枝枝而乱糟糟的。   陆枝枝伏在白莲花花瓣上,懒懒地“嗯”了一声,口中喃喃念着“朱雀塔”“朱雀塔”,仿若痴状。   好不容易陆枝枝不闹腾了,顾未晞也逐渐静下心气,将心中早有的疑虑问出口。   “所以你究竟是怎么离开岑荒的?”   “或者说,你是如何躲开延华圣尊的手掌心,从不见缝隙的指间逃出来?” 第16章 、第十六瓣白莲花   “逃?我为何要逃?”陆枝枝朝顾未晞笑了笑,慢慢以手撑在花瓣上,仰面看着顾未晞。   顾未晞明白陆枝枝不愿向他开口说实话,毕竟他在她眼里只是个惯用阴谋手段威胁她的人。   面对陆枝枝不招不认的话术,顾未晞继续说道:“其实我原本准备折回去救你的,只是……”   他那泛滥的虚假的“好心”,陆枝枝已经感受到了,强忍住心中的不适,陆枝枝捻着笑容问他,“只是什么呢?是什么阻挡了小顾道君前去救枝枝的步伐呢?难道这世上还有什么比小顾道君更厉害吗?真是奇怪呢。”   顾未晞一噎。只是,他一踏出岑荒城,就不愿按照先前计划的那样回去找陆枝枝了。顾未晞多少觉得有些麻烦了,干脆回到顾氏仙居找父亲和族中长老帮忙。   毕竟钟拂是道界最麻烦的修士。   他没能将话说下去,因为陆枝枝的笑容很快就敷衍地消散了。   顾未晞重新冷下脸,“既然你不愿意说,那我们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陆枝枝压根不在乎顾未晞的想法。他不开心,她便开心。他若是开心,那她便想法设法让他不开心。   陆枝枝缩回了莲花瓣中。   其实不回答顾未晞这个问题,陆枝枝心中另有考量。万一顾未晞知道她有个“同伙”,加以防范。   索性让顾未晞自己想自己的,省的多事,对陆枝枝总归不妙。   可是,可是,她那所谓的“同伙”,真的会来找她吗?   除此之外,就是素望师姐。   陆枝枝心一沉,掀开眼皮看着打坐调息的顾未晞,翻手就掀起一片水珠向顾未晞打过去。   “你做什么?”顾未晞挥袖抚去水珠,再度睁开眼怒目看着陆枝枝,却见她弯着眉眼巧巧地微笑,一时收了声音。   “我在这里,你定是没办法修炼的。再说了白日就该寻寻气运,找找法器,不若你带我出门看看这仙府林立的顾氏仙居。”   陆枝枝的心思隐在皮相之下,顾未晞看着她看了许久,本该言辞拒绝让她断了这门心思的顾未晞不知怎地转变了话音。   “好啊。我带你出门看一看。”顾未晞说。   陆枝枝闻言,几乎要拍掌叫好,“我便知道小顾道君是世上最可亲可近的人。”   “不过你要发誓,发誓你不会逃走、不会制造混乱、不会做我不愿意你做的事情。”顾未晞这一次倒是将自己的挑剑直接抛了出来。   只是桩桩件件戳中了陆枝枝的心思,她绝无可能答应。   修士不同凡人,以灵力为支撑的誓言是会兑现成真的,陆枝枝现在虽不是修士,但毕竟还身处修真界。万一她发誓,结果自己没做到,那……那该如何是好?   陆枝枝的面色一僵。   偏偏顾未晞还凉凉的添了一句,“若要发誓,最好发毒誓,毒誓更容易灵验。”   他说这话的时候,微微垂首低头,拂过面庞的发缕垂到肩后,露出了光洁的额头。神态姿容,极容易让陆枝枝想起一人。   她心中涌上一片茫然,开口就是突兀地一问,“你家中可有兄弟?”   顾未晞不明所以,只摇摇头。   陆枝枝心一跳,“姐妹?”   顾未晞拧眉,“更没有。”   “你问这个做什么?”他看着陆枝枝,目光上上下下将她扫了一遍,完全不知道陆枝枝想干什么。   陆枝枝压下心中疑思,笑了一下,“我当然是有对你不利的心思呀。”   顾未晞果然变了神色。   “什么?”   “不告诉你。”陆枝枝头一偏,脸一埋,看也不看顾未晞。   “你说。”“你说。”   顾未晞在耳边唠叨。   陆枝枝闷声道:“你怎么这么讨人厌?”   仅一句出口,顾未晞便不说话了。   他冷嗒嗒地看了陆枝枝一眼,心中略微有气升起,他伸出手一翻手就将陆枝枝的白莲花翻到了水里。   看着陆枝枝在水里面翻翻腾腾许久,才爬上了被掀翻的白莲花的底盘。然后湿漉漉的眼睁圆睁大看着顾未晞。   “就算你这么对我,我还是得说实话,你,讨厌,讨嫌。就是讨厌,就是讨嫌!”陆枝枝坐在花上。   她慢慢划到了瓷碗的边缘,将白莲花重新整理好,然后把自己塞了回去。   顾未晞冷着脸看她。   “你要出门是吧?我带你出去,我带你去看看仙居府邸。”顾未晞似乎压着一口气,实在忍无可忍,才应了陆枝枝先前的要求。   他一手抬起陆枝枝和她的白莲花,然后挥袖房门立开,三步并两步走出了院落。   “你慢一点,路边的风景都不能入眼。”陆枝枝坐在白莲花中,抬眼看着顾未晞。   对方“嗯”了一声,但是仍旧没有按照陆枝枝的想法慢下来。   顾未晞一路外行似乎有一些目的性,陆枝枝在他们走到仙居令月堂的时候发现了这一点。   看到阁楼的名字,陆枝枝一瞬间就不好了。   “你,你带我来这里干什么?”   陆枝枝当然还没有忘记顾未晞不久之前才说过的“令月堂”,所以心下一凛,这时候开始有些担心她的处境了。   “闭嘴。”顾未晞没时间搭理陆枝枝,所谓的“带她出门”只是借口,他真正想做的事情是在这令月堂中。   令月堂是顾氏仙居的重地,顾未晞寻常也不会来此,面对迎面而来的顾氏长老,他十分自然淡定地捧起手中的白莲花,怜爱说道:“不瞒褚邢长老您了,这便是我顾氏的法宝——‘永绛’。”   那褚邢长老听到这话,扬声“哦”了一声,然后垂眼看向顾未晞手上的白莲花,想碰却不敢碰的模样。   “这是当年那点点小永绛?如今都长这么大了,也不容易,也丢了许多年了,还能找到。”褚邢长老看了几看。   顾未晞传音给陆枝枝,“若不想惹出麻烦,就把自己好好藏好。”   陆枝枝自然听话,她掩在纯白莲花花瓣之下,等到褚邢长老的视线转移之后才喘了一口气。   “唉,找到小永绛,也是很不容易呀。这一次,倒是辛苦小顾你了。”褚邢长老拍了拍顾未晞的肩膀,不由感叹说道:“可惜了,只是可惜小永绛,来得太迟了……”   顾未晞并未将褚邢长老的话中有话放在心上,这群令月堂的长老素来以一副长辈的姿态说事,顾未晞已经习惯他们说这些奇奇怪怪的话了。   他温声言是,并向褚邢长老取得了令月堂内堂的令牌。   褚邢长老爽快地给了他,只是在顾未晞抬步去内堂的时候,精神一起,“小顾你去内堂做什么?”   顾未晞万分淡定,“自然是去内堂查探有关‘永绛’的一些资料,褚邢长老放心,我会小心的。”   褚邢长老“嗯”了一声,便抬手放顾未晞去了。   顾未晞取出令牌进入内堂之后,就听见陆枝枝好笑的说了一句:“小顾?”   顾未晞脸一黑。   陆枝枝又叫了他一声:“小顾。”   “没空搭理你。”顾未晞很快撂下话,“给你一个选择,你是在这里好好呆着,还是跟着我进去?”   “去哪儿?”陆枝枝抬眼看了下内堂四壁,看着也不像是有能去的地方。   顾未晞没说话,直接将陆枝枝摆在了内堂的一处书架旁边。然后偏转过身子打开为人所不知的内堂密室,无视陆枝枝的叫唤就走了进去,直到彻底消失。   “小顾!”   “小顾你出来,小顾道君?”   叫了两声没有反应,陆枝枝差不多确定顾未晞是真的不想带着她一起了。   这样也好。   陆枝枝低低笑了起来,从白莲花花瓣缝隙中取出了被她珍藏的顾未晞的那滴血。   慢慢点在唇缘处,陆枝枝很快从书架上脱落,化身为人。只是她刚想抬头环顾四周,却忽然发现头顶覆下了一片阴影。   陆枝枝:谁?   她顿了几息,然后才慢慢抬头,“你……”   才说一个字,便对对方捂住了唇舌。   但是熟悉的灵力气息让陆枝枝反应过来面前这个看不清面目的人,就是原先救她出岑荒城的那个人呀。   陆枝枝心切,想问他素望师姐如何了,但是一直被他捂着唇舌,有话也没办法说出口。   挤眉弄眼了好一阵,才让对方看懂了她的心思。   容愈打了一道小结界,在保证暂时不会被令月堂的其它人察觉到他们的存在,才松开了捂住陆枝枝唇舌的那只手。   “师姐,素望师姐。”陆枝枝一口气上来,便是一声声的“素望师姐”。   “她在哪里?你为何没有与她一道?”陆枝枝说这话的时候眼睛还往容愈身后探去。   容愈说:“她离开了。”   “可是她的身体……她怎么离开?你怎么能让她独自离开呢?你……”陆枝枝满脸的不同意,心中焦急切切。   内堂布满了书架,留给陆枝枝行动的空间狭隘,一不小心便与容愈碰碰蹭蹭,她下意识地推开容愈。   对方被推了一下并不生气,反问陆枝枝说道:“我又有什么理由要为你看着她呢?与她有关系的只有一个你而已,你不去好好照顾她,反倒将这责任推给了我?你觉得,你有道理可言吗?”   容愈说的话自然在理。   陆枝枝当然明白,面前的这个人只是个为名目的的神秘客,不应该再要求他再多做什么。但是,但是素望她五感俱失去,他怎么能让她离开呢?   若是出了意外,那陆枝枝怕是下黄泉也还不清了。   想到这里,陆枝枝便越发认为容愈冷漠、无情,接下来就要划开他的结界出去,“谢谢你之前救了我,帮了我,但是我需得去寻她,她不能没有我,她,她现在不能一个人。”   说着,陆枝枝目中有光泛滥,心中更是慌张麻乱。   容愈没有将全部事实告诉陆枝枝,陆枝枝便以为素望还是旧时那副什么都无法感知的模样,情急之下竟能如此,也是容愈没有想到的。   他捉住了陆枝枝想要破除结界的手。   “她很好。”   陆枝枝的目光看了过来,容愈能在其中感到迸发而出的惊讶与欢喜。   于是便将话说得更明白了一些,“她已经恢复了听觉,想必要不了多久其余四感就会回来了。”   陆枝枝想了想,“是你帮的忙吗?”   容愈笑了一下,“真聪明,就是我。所以你可是要好好感谢我?”   陆枝枝顿了顿,她的确想感谢他,但是……   “所以你之前一直是在看戏吗?”陆枝枝问他。   容愈没想到陆枝枝这么快找到了盲点,他愣了一下,然后摇头不是,点头也不是。   “从岑荒城到朱雀阁,这一路上其实你都有足够的修为解决素望的病症,但是你什么都没有做。自然,我现今说这些话并不是对你存有怨怼之心。如你所说,与她有关的只有我而已。但是……”   “但是这一路上,你都在观赏我为素望的病症如何如何忧心,甚至是抹泪伤怀,还有我为素望要砸破朱雀塔所做的愚蠢的行为。你一直都看在眼里,笑在心里。恐怕在我看不到的地方,你甚至会想,我是多么的愚蠢,是吗?”   陆枝枝耷拉着一张小脸,她看着容愈一句也没多说,很久之后容愈才轻轻“嗯”了一声。   陆枝枝说得确实也没错。   除了想方设法将陆枝枝带到顾氏仙居之外,容愈每每见到陆枝枝那副可爱姿态,也总忍不住一再欣赏。   虽不是陆枝枝所说的“看戏”之词,但是却也有此嫌隙。   容愈认了。   “我从没有想要笑你的‘愚’与‘蠢’。”容愈主动说道。   “如果让你感到不适,那我可以……”   他还想要继续解释两句,却被陆枝枝一下子点住了唇瓣。   她的一根手指轻轻搭在容愈的唇边,指腹带着温热暖了容愈微微凉的唇。   “嘘——”   “什么都别说,如果你觉得心中有什么过意不去的地方,就请带我离开顾氏仙居吧。毕竟这里,还有一个意图不明的人物在等我。”   “枝枝,真的很害怕。” 第17章 、第十七瓣白莲花   才心软了一瞬间的容愈,很快就被陆枝枝这一字一句打消了对她温声宽慰的念头。   他以为陆枝枝发现了盲点之后,会很伤心,因为容愈在陆枝枝眼中就是始终处于一副冷眼旁边的姿态。   甚至在陆枝枝眼中,容愈一直在看戏,在嘲笑她,觉得她愚蠢。虽说陆枝枝的某些行为确实……如此,比如炸了人家的门庭。   但是容愈实则并非全然是这样的心思,他有那不得已的理由,却也暂时不能让陆枝枝得知那些“不得已”的理由究竟是什么。   他以为他的“冷眼旁观”触及到了陆枝枝内心的柔软的地方,使得她伤心难受。其实陆枝枝至少在表面上,还是表露出一副伤心、难受的神情。   但是陆枝枝的那句希望容愈带着她离开顾氏仙居的话一出。   容愈就知道。   呵。   这陆枝枝,白莲花不改。利用容愈一时的心软在这里等着他呢。   容愈顿时:?   他懵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心底后悔。他便知道,不能对陆枝枝心软,一心软便上套。   容愈笑了笑,“枝枝有多害怕?”   说这话时,他顺便将陆枝枝放在他唇上的手指掰了下来,然后慢慢地塞进了他微微发热地手心当中。   陆枝枝被这亲昵至极的举动有些吓住了。   一愣一愣的看着对方捂得越发用劲,其实一根手指何必如此。   陆枝枝笑笑,想要拨开容愈的手,另一方面还不能忘记回答容愈的问题。陆枝枝放软声音,“枝枝,枝枝就是,特别特别害怕呀,可害怕了。”   一根、两根手指逐渐被塞进了容愈的整个手心,紧接着是两只手。他的一只手包住了她的两只。在发现没有完全包满之后,容愈换了个姿势,用两只手将她的一双小手覆盖、包住。   “特别特别害怕,是什么呢?”容愈还在问陆枝枝。   问不到底,似乎就不会罢休了。   陆枝枝面上的笑容其实已经有些僵硬了,但是她强行忍住心里面的不舒服,然后试图挣开容愈的双手。   “就是,就是……啊……”陆枝枝突然被容愈掐了一下手心,轻轻叫出声来。   “你做什么?”陆枝枝赶忙甩开了容愈的手,手心柔软的地方仍旧留有方才的那一丝痛痒,她的耳畔却也微微发红。   容愈看了一下自己修理的平整干净的指甲,无意中刮到陆枝枝的手心,他也是十分意外的,而看着陆枝枝一张脸转红,容愈心中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但是……但是这种时候想要确认,也没办法确认了吧。   一阵戏闹风波过后,容愈很快正视了陆枝枝先前提到的那个问题——带她离开顾氏仙居。   他先是说了浮于表面的拒绝的理由,“想要离开,不是没有办法,但是需得一再小心,最必要的就是要先从这令月堂的内堂走出去。”   提到这里,陆枝枝不禁发问,“你是怎么进来的?”   容愈笑,“你猜。”   陆枝枝扯了下唇角,“为何要猜?难道你说要带着我离开的方法,都只是在敷衍我吗?”   陆枝枝说得一字不错,容愈就是在敷衍她。   他还不想这个时候带她离开。   但是陆枝枝什么都不知道,于是便需要容愈对她的一些引导。   “可是顾氏是南方,甚至是道界之中最有影响力修仙世家。又怎么会是你所想的那种轻而易举便能进出的地方呢?”容愈顿了一下,看陆枝枝面上稍微好了一些,才继续说道:“再说了,你我一路从岑荒走到朱雀塔,我怎会因这些事情就擅自敷衍于你呢?”   陆枝枝也笑了笑,她没说什么。   她最该问得其实并不是这些,而是她面前的这个人的来历、身份。   但是出于其它方面的考虑,陆枝枝不敢问。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陆枝枝还是什么都不知道,干干脆脆地将他当作“工具人”,用完就抛即可。   如意算盘谁打的不是噔噔响?   陆枝枝顺着容愈的话说了下去,“那我们现在应该做什么呢?”   容愈回的果断,“当然是怎么进来,就怎么出去呀。”   “你的意思是让我等着小顾道君?”陆枝枝道。   对方点点头。   “可是他方才一溜烟就不见了,我如何能够确定什么时候才能等到他?”陆枝枝不禁疑惑问道。   “这个嘛……”容愈也默了几息,他环视四周,结合容愈当时跟在他们身后进来的一些记忆回想,那时候的顾未晞的确是如陆枝枝所说一瞬间就消失不见了。   最大的可能就是令月堂的此处内堂有他们肉眼不能察觉到的小型结界。   容愈将自己的想法托出,很快得到了陆枝枝支持,于是两人暂时站在一条线上一拍即合。   容愈提醒陆枝枝动作要小一些。他们此刻虽在内堂,但令月堂正堂中随时可能会有元婴及元婴以上级别的修士出现,多加小心总归是没错的。   陆枝枝想着顾未晞消失的地方所在,一路摩挲过去,但是很可惜什么都没能找到。   过了一会儿,陆枝枝没能听到容愈走动的轻微响声,她心有疑惑,踮起脚尖慢慢探过去看一看容愈究竟在做些什么。   却见容愈站在最末一排书架处,手中捧着一本古籍,目光在书页上转瞬不移,似乎在查找些什么。   陆枝枝见状,便知容愈的心思与她不同,并不是一心一意想要找到顾未晞这枚“钥匙”。但目前为止,二人皆无所获,陆枝枝也就随他去了,不愿再多说多做。   她走在内堂的夹缝之间,走到另一端时,空间异动,顾未晞带着一身的鲜血扑到了她的面前。   “你?”   还不等陆枝枝反应过来,就被铺天盖地的血腥气包拢住了。   “跟我来。”顾未晞似乎很紧张,他的双手握住陆枝枝的小臂时还颤抖不止。   这时候容愈也察觉到了不算小的异动,在顾未晞带着陆枝枝即将消失的一瞬捉住了陆枝枝的手,跟着她一起与顾未晞进入了另一个空间。   才踏进新的空间,陆枝枝眼前就是一亮。   一片的白,虽然茫茫但却能明显看到尽头。   就在尽头处,一个年岁不大的少年正倚靠在一颗青棠树上。   容愈在看到令他感到眼熟的青棠时,心中自然而然起了一片疑惑,但是这个时候他还没有多想。   顾未晞不管多出来的不速之客,只管拉着陆枝枝的手小跑到了那浑身流血的少年身旁。   “你是天地灵宝,他中了玄霜之毒,你救救他。”顾未晞不由分说就将陆枝枝拉去了那可怜的少年的身边。   陆枝枝一个脚下无力,就扑倒在地。   她面上一片茫然,看向顾未晞时却见他眼角发红。   “我该怎么救?还有就是,‘玄霜之毒’是什么?”陆枝枝问。   顾未晞什么也不说清楚,什么也不向陆枝枝解释明白,就是一通“你能救”,她当然是一脸不明不白、不明所以。   玄霜本无毒。所谓“玄霜之毒”,多半都是出现在修士借助玄霜内藏的灵气修炼时,因心海无法容纳玄霜的灵气,或是还未结丹无法快速转化玄霜灵力而引发的悲剧。   容愈在他们身后向陆枝枝解释了两句。   这时候顾未晞瞥了容愈一眼,他拧眉,却也知道现在还不是时候。   陆枝枝听完“玄霜之毒”之后,立马就明白了,但是她究竟该怎么做呢?   陆枝枝看向顾未晞,顾未晞惨败的唇上下一碰。   “我不知道。”   顾未晞下意识地看向了那个陌生地来客,他内心有一种感觉,这个人,他可以……   容愈很快接上了缝,“需要将他体内的属于玄霜的灵力引出。枝枝,将那些灵力引入你的体内,应该可以解清大量的‘玄霜之毒’。”   “难道不能尽数清除吗?他只不过是个练气期的修士。”顾未晞慌忙看向容愈,却见对方摇摇头,他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   眼看着陆枝枝照他的话去做。容愈顺便再解释了两句,“玄霜虽有灵气,但因其深厚难缠所以非结丹修士,最好不要轻易触碰。小道友虽为练气期修士,但也应当明白其中厉害,为何会……?”   剩下的半句,容愈留给了顾未晞。   不过看着顾未晞此时此刻惨白的面庞,容愈大概也明白了,他们这是在为了快速修炼而铤而走险。   然而若非陆枝枝在附近,这贸然试用玄霜的小修士可能就会因此断送一生修仙之途。   过了大半个时辰,依靠在青棠树下的少年幽幽转醒,一睁眼便是滴落了一双眼的血泪。   “阿兄,阿兄你在哪里,小凛为何什么都看不到?阿兄。”   顾凛秋的双目上洒满了血红,他在黑暗中寻找顾未晞,手指搭搭落落,最后在无意识中碰到了一根手指。   他知道那不是顾未晞的手,但是顾凛秋还是紧紧抓住,因为这是他周身仅有的东西。除了这手,他什么都看不到,也什么都没有。   “阿兄,你在吗?” 第18章 、第十八瓣白莲花   艳红的血滴滴答答地落在陆枝枝的手背上,有一种烧灼的痛感自此而生。   陆枝枝动了动手指,想要避开顾凛秋的牵制。对方却神思痴怔,愣生生地不愿松开陆枝枝。   “阿兄,阿兄……”顾凛秋心中茫然无助,而他口中的阿兄此刻正面色惨白地站在不远处看着他。   顾未晞被眼前的腥红画面慑住了,他从禁阁将玄霜取出交给小凛的时候,就没有想过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小凛无法吸纳玄霜灵气,反倒被其所伤,内体受损。如若没有陆枝枝这个灵宝作为接纳玄霜灵气的容器,顾凛秋恐怕也撑不过玄霜之毒的侵蚀。   作为兄长,他不知该如何面对顾凛秋,于是在下一声“阿兄”的叫唤之中,他竟踉踉跄跄地慌忙逃出了微型结界。   结界空间因顾未晞的退出而很快发生了变化,不过一息之间,陆枝枝等人就从顾氏仙居的令月堂到达了顾未晞院前的青棠树下。   容愈便也是在这个时候明白了顾未晞所用的术法加持形成的结界,是连接令月堂内堂与他的居所所在。   而顾凛秋的双目有瑕,他看不清周身的一切,只能通过灵力的变化大致明白自己的处境。   于是他慢慢站了起来,却仍旧牵住陆枝枝的手。   他的害怕与颤栗传达给陆枝枝,让她拧眉不展。   顾凛秋的年岁不大,十三四岁的年纪却得成练气之道,本已是百里挑一的资质,却不知为何要用玄霜这剂猛药加速修炼。   一下子心脉受损,被他视为兄长的顾未晞又跑了,陆枝枝是真的觉得他是小可怜了。   再就是玄霜的灵气几乎全部被陆枝枝汲取了。虽是救人之举,但是陆枝枝偏就是得了全部的好处,放着顾凛秋不管不顾似乎有些说不过去。   她反握住顾凛秋的手,对方的身形一颤,卑弱的双肩下耷。他垂首轻声问道:“你……你是谁呢?”   陆枝枝想了想,“我是小顾道君的朋友,你别害怕,我不会伤着你。”   顾凛秋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问:“那我阿兄去了哪里呢?”   “你体内玄霜余毒未清,他是去为你求药了。”说着,陆枝枝抚上了顾凛秋的双目,一道去尘术将他面上那些斑驳的血迹尽数消除了干净。   “那我的眼睛……”   陆枝枝隔着皮肉为顾凛秋检查了一下,发现他的眼睛并不是坏了,单纯只是收到了玄霜之毒的影响,后期治疗应当是能恢复的。   她如实向顾凛秋说明了情况,对方欣喜地笑了笑,梨涡上翘。   “真的吗?那这真是最好不过了。”顾凛秋轻道。   陆枝枝轻车熟路地将顾凛秋安排在了顾未晞的院子里。   通过与他的交谈和容愈在外听到的消息,陆枝枝知道了顾凛秋的身份以及顾未晞的一些小心思。   之前陆枝枝因为顾未晞的某个角度,不仅是面貌甚至是神态,都与万宁宗的大师兄明鄄极为相似,于是便问了他“家中可有兄弟”。   顾未晞说没有,他确实没有骗陆枝枝。   顾氏仙居主家一脉确实是顾未晞一人单传,但是他没告诉陆枝枝,他有一旁支堂弟,年幼而孤,旁支家主也不愿纳此子入族中。   顾未晞心中有怜,于是便将他带入了仙居之中。   可是当陆枝枝问到“为何要使用玄霜这等危禁之物”的时候,顾凛秋抿唇,不说话了。   他不愿说,再结合仓皇出逃的顾未晞,陆枝枝隐约猜到其中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后,便也不再多问了。   她是受益者,原就不该问清这么多的。   陆枝枝朝顾凛秋笑,同他说:“这是你阿兄的住所,你且在这里待着,我去寻你阿兄,可好?”   顾凛秋坐着,神情因听到阿兄而变得更为柔和,他很快轻快回应了陆枝枝。   “谢谢姐姐。”   陆枝枝出来不久后,容愈便从青棠树下走出,他问陆枝枝:“你是要去找人吗?”   陆枝枝却摇摇头,“我有什么本事能找到他呢?”   随后朝他笑了笑,“这个时候,应该是最适合履行你我的约定才对吧?”   容愈怎会不知陆枝枝在说什么,但是一如他先前所想的那样。   “眼下还不是时候。”他的语气较为平淡,陆枝枝听不出个所以然。   “那要到什么时候,还是说你从没有想要带着我一起离开这里?”陆枝枝反问道。   容愈顿了一下,突然说:“可是我都看到了,你不是人。”   他抬眼看着陆枝枝继续说道:“你变成了一朵白莲花,而小顾道君口口声声称你为‘永绛’。难道你就不想留在这里将一切搞清楚吗?”   陆枝枝没想到面前的这人会突然与她说这样的事情。   她几乎已经快忘记什么“灵宝”与“永绛”了,其实不论是顾未晞的说辞,还是之前延华圣尊钟拂口中的验证之词,对陆枝枝而言一概不奏效。   她便是她。   毁天灭地是她。   盛世白莲还是她。   不是谁的白莲花,谁家的法宝或是灵宝。   “永绛”从不是她的名姓,她只是陆枝枝而已。   想到这里,陆枝枝极轻松地就笑出了声,“我是谁,我是什么,或许对我对顾未晞而言都很重要。可是这又和你有什么关系呢?你将它作为借口拖延时间,在这中间你又能得到什么好处呢?”   “我不明白。”陆枝枝偏头看着容愈,在他那张掺杂着术法的迷迷蒙蒙的脸上,陆枝枝什么都看不到,就算看出了一块一片,很快也就忘记了。   她根本不知道,甚至想不到站在她面前的这个人,从岑荒一直到顾氏仙居的这个人会是容愈。   所以她根本就不明白,他所求为何?   心里面还盘算着时机未到,容愈当然不会在这时这日回答陆枝枝这个问题。   该给的引导,他一样不少的都给了她,如果陆枝枝一定要逆着他的心思而来,那他可能也只会无可奈何。   与其如此,还不如迎合陆枝枝的逆反心思。   容愈的眼睫微颤,他慢慢垂下眼皮,还没有说出自己一腔宛转柔和的词句,便听陆枝枝明显压低的嗓音。   “你比我厉害,你说这顾氏仙居会有办法让我不再变成白莲花吗?你知道的,这很麻烦。需要强大灵力才能维持身躯。枝枝以后还想跟着你一起闯荡修真界呢。”   容愈闻言挑了一下眉,这是愿意听他说的两句话了?   真是拨云见日,难得的情景。他朝陆枝枝笑了笑,怂恿她说:“那你便去找小顾道君,去探一探他的心思,他是顾氏仙居名副其实少主,他一定能够回答你这个问题。”   却见陆枝枝突然垮下脸,“不要,才不要去问他,他小心眼比谁都多。”   容愈愣了一下,“这话怎么说?”   “就是顾凛秋的事情呀。”陆枝枝一脸正色向容愈解释说道:“你想,顾未晞当时为何要特意带着我前去令月堂?”   “应是去寻找正在用玄霜修炼的顾凛秋吧,毕竟借助玄霜修炼这并非是什么好事,自然要找一处稳妥安静的地方进行。带你前去,大约是为了避开令月堂来往长老的口舌,谁让你是顾氏仙居独一份的灵宝‘永绛’呢?”   “不对不对,除了这一点。”陆枝枝甩甩头,“除了这一点,顾未晞的另一个心思便是要借我的手帮顾凛秋运转体内无法吸纳的灵气。”   “如不是顾凛秋中途出了意外,他应当就将我当成承载灵气的媒介,在顾凛秋与玄霜之间使用了。”陆枝枝说到这里的时候,已经是一脸委屈愤懑的情绪了。   容愈的眼波微动,他比陆枝枝年长,比陆枝枝阅历丰富。那自然顾未晞的一举一动,容愈也很清楚其下的目的。   他什么都知道,否则又怎会当即立断,让陆枝枝调动心海灵力,运转顾凛秋体内的玄霜灵气呢?   容愈难得想夸陆枝枝一句“聪明”。但不符时宜,也便只在心中想想,口头上则婉声宽慰陆枝枝,“莫生气,莫生气,也莫难过。”   “小顾道君毕竟没有做成此事,再者顾凛秋身负的玄霜之痛是无法消除的,也算是小顾道君棋差一招、自食恶果。”容愈道。   陆枝枝瞥了他一眼,“正因如此,我虽觉得顾凛秋可怜,却也不敢亲近于他。”   陆枝枝不着急顾未晞的去处,但是总有着急的人。当顾凛秋终于摁捺不住“阿兄”的心,他从顾未晞的院落中探着阴淡的暗走了出来。   陆枝枝屏去周身灵力与容愈站在一处,看着顾凛秋在有目的性地走到某一个地方的时候,陆枝枝对容愈说:“想来他应该最清楚自家阿兄的心性,也应该猜到了我先前与他说的都是掺了真的假话。这时候,他应该是去找他的阿兄了。”   “你想做什么?”容愈的目光从顾凛秋身上收回,看着陆枝枝说道。   “自然是跟着他一起去找人。”陆枝枝笑了笑,然后冲容愈甩甩手,就兀自跟着顾凛秋走得远远的了。   她不知道,这世上最擅长找人的人就站在她的身后。容愈看着她的背影,心里这样想。   “我从岑荒找到了‘追魂引’,却也在‘追魂引’中找到了在岑荒的你。”   “枝枝,还需要多久你才能……才能……”   -   而陆枝枝最终是没能寻到顾未晞,因为在行至中途的时候,她便化作白莲花慢慢依靠在长廊边躺了下来。   想要崩开“白莲花”枷锁的心思在陆枝枝心中愈演愈烈,而最终在深夜的某个时刻,被脸上仍带着血丝条条的顾未晞找到了。   她没能找到他,他倒是顺着那缕游丝之细的灵力摸了过来。   陆枝枝耷拉在花瓣上,根本不想掀开眼皮看顾未晞一眼。   顾未晞将她捡起来,随手捻了个法决传了一段灵力给她,让陆枝枝暂时保持住了精气神。   回院子的路稍微长了一些,顾未晞一路上神神叨叨地不知道在说些什么。陆枝枝不愿意听,她若是听了其实也听不懂。   最后的时候,顾未晞站在自己的家门前阴恻恻地一笑,使心为之一颤。   他割破小指的指腹喂养陆枝枝,很快与他心中所愿的那样陆枝枝慢慢变大,化作人形,在这之后,顾未晞的一切举动都显得他不是个正常人。   陆枝枝侧卧在软榻上,屋子里黑漆漆的,连一块灵石的光泽都没有。她为修士,虽不必明火便能看见十丈明光,但黑不见五指,多少有些奇怪。   陆枝枝甩了一道灵光出去,瞬间照亮了这个房间。   只是在下一个瞬间就被顾未晞的灵力扑灭了。   陆枝枝还在寻思着刚刚在眼前一闪而过的情景,那厢顾未晞便开口说话了。   “你怕黑?”   陆枝枝想说你才怕,但是冰凉的触感贴近了她的脖颈,陆枝枝说不出这句挑衅之词,她说:“怕。”   顾未晞闻言却笑了一下,“你怕什么,从第一次见面起,你便是什么也不在乎。”   才说完,顾未晞就改了口,“也不是,至少从前还有个卫莘能让你冲锋陷阵。”   他话中的意思已经把陆枝枝搞糊涂了,什么是“从前”?   顺着心中所想,陆枝枝问出了口,“卫莘怎么了?”   顾未晞只是笑,什么都没说。一点光突然在他们中间炸了一下,激起的华光照亮了顾未晞此时的嘴脸。   真的真的是一张很平淡很素净的面容,如果他这个时候能唤一声“师妹”的话,那就最好了。   炸过的火光很快缩成小星星,之后还是陆枝枝使出的灵光将房间再度点亮。   “所以你这是做什么呢?”陆枝枝随意瞥了一眼房内的摆设。   各式各样的符咒以及利器挂满了一面墙,甚至弥散在整个空气当中。   陆枝枝的脖颈便是被一样极轻极小的利器给抵着,轻轻划破她的脖颈,便能得到一截干净的躯体。   但是这还不够。顾未晞似有不满,眼神一瞥,小刃“哗啦”一下落在了地上,他一边在房内其它无关紧要的地方贴着符咒,一边自言自语:“我记得你叫枝枝。枝枝,如果你能早一点回来的就好了。”   “可是当时的你,甚至说现在的你都不愿意。你若是能早一些回来,小凛这玄霜之毒也不必由他承受,你什么都不知道。”   他的异状已经让陆枝枝感到了极为不适,看着腥红的符咒逐次贴下,陆枝枝的心就每沉下一分,但是她照旧将所思所想隐藏,面上换上了一副好模样。   “枝枝自然是什么都不知道的,毕竟沟通是成功的一部分,若是我们之间能有好好沟通,又怎么会没能成功呢?”   顾未晞手上的动作因为陆枝枝的话而顿了一下,接着他就冷声冷气地斥道:“不要把‘我们’两个字用在你和我之间,你只是灵宝‘永绛’,说到底还是我顾氏的家仆。主仆之间,就不应该失了分寸才对。”   陆枝枝的笑容僵了一下,“看来我与小顾道君之间是没办法好好沟通了。”   顾未晞不搭理陆枝枝,轻轻将目光移开之后,又再度自说自话,“小凛活不久了,不对,他本来就是这样。”   陆枝枝心中咯噔一声,而顾未晞接下来的话才是重点。   “之所以向父亲主动请求去岑荒,寻‘永绛’,就是希望能够借助‘永绛’的力量给小凛制造一个完美的躯体。哪怕,他只有一魄在身。”   “可是,可是父亲突然闭关,小凛为了维持现在躯壳急于破境,一切都没能紧密安排好。除了你达到了我计划中的成效,其他人包括我自己都没有。”   顾未晞说到这里叹了一息,他的指腹有血,划过了贴着的最后一道符咒之后,符阵立刻觉醒。   幽暗的蓝光散落在以陆枝枝为中心的一周,顾未晞张开手,透过指间缝隙去看陆枝枝此刻被光影朦胧的神情。   陆枝枝试着在符阵中探出灵力,虽不出意料是属于她能破解的那种,但是灵力一旦放出就有些收不回来的感觉。   陆枝枝勉强收回灵力,为了更好地查探清楚此时她的境况,不免要拖着顾未晞一会儿。   陆枝枝问他:“你说小凛只有一魄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就是字面意思。”顾未晞没空搭理她,他正低着头将所有地利刃放在符阵相对应的位置,语气词句之中自然就是在敷衍她。   “那这和我有什么关联呢?你这符阵真的能困住我吗?”陆枝枝看向顾未晞。   “试试不就知道了吗。”   “吧嗒”一声,在摆放好最后的利刃,顾未晞还半蹲在地上,他仰起头看着陆枝枝,让对方有了一种身在高位俯视他的感觉。   陆枝枝干笑了一声,“我不是早说过了吗?做什么事情之前要与对方沟通沟通,这件事情才能成功……”   顾未晞轻声念了两个字,“沟通。”   随后笑笑,“好啊,我与你沟通。”   他慢慢蹭近陆枝枝,暗淡的蓝光将他的眉眼照亮。似乎是错觉,他的眼中闪动着诡异与疯狂,还有些冷冷的。   他说:“我想将你的灵息抽出。”   “然后再将你所有的灵力纳入灵珠之中。”   “若是父亲出关后责怪起我来,我便将充满你的气息的灵珠交给他。”   他冰凉的手想要攀上陆枝枝的面颊,却被对方一巴掌打落下,最后只能落在她的肩膀上。   “你只是灵宝,小凛却是活生生的人。我不能让他仅有的一魄消失,哪怕是让他成为鬼修,亦无不可。”   “枝枝,你最善良,你一定愿意。” 第19章 、第十九瓣白莲花   他向陆枝枝伸出手,下巴微抬,笑着看向陆枝枝。   “为何不回答我的话,难道你不愿意吗?”   陆枝枝在心中冷笑,她怎么才能想到,自己才脱虎穴便入狼窝。原来顾未晞与钟拂一般,他们都有同一个目标,夺取陆枝枝的灵息为己所用。   真是可笑啊。   她拍开了顾未晞的手,然后在顾未晞发黑的脸色中慢慢站了起来。   “什么灵息不灵息,枝枝都不明白小顾道君在说什么。”陆枝枝从容踏出了符阵,幽暗的光旋即随之消失。   顾未晞仍保持半蹲的姿势没有动,一直到陆枝枝走到了门口处,他才似乎反应过来一般。   陆枝枝又怎么会如此轻易地就走出这扇门了呢?   符阵在陆枝枝顿住脚步的那一刻又显露她的脚下及其周身,陆枝枝心中根本久未将这道符阵当作回事,早在顾未晞设下此阵的时候,她便提前做好了脱身的准备。   只是没想到这符阵比陆枝枝想象中的略微来得复杂一些,观察了一会儿,陆枝枝才试出一道灵力。   到底顾未晞修为不高,陆枝枝才轻轻一击,此阵便已有撼动之兆。   于是陆枝枝便更没将顾未晞的符阵放在眼里了。   顾未晞偏说:“枝枝,我劝你还是莫要多有动作。”   陆枝枝掀起眼皮看了他一下,接下来四成的灵力便将他的符阵击碎。   她笑了笑,“这句话原应是我对你说才对,凭你的修为,真的很难很难才能困住我才对。”   “你忘了吗?”顾未晞突然这样问。   “什么?”   “那个时候在朱雀塔下,我将宗主的法器放在了你的身上。法器随着时间的加持而逐渐藏身于宿主身上,这几日你应该没有注意那对法器还在你身上吧?”顾未晞说话时的语气淡淡的。   他全然没有在乎被陆枝枝打碎的符阵,默念一段咒语,朱雀塔宗主的法器便自动将陆枝枝束缚住。而破碎的符阵也在沉默中慢慢修复。   两枚碧色珠子在陆枝枝的发上隐隐发亮,顾未晞瞥了一眼,就收回目光转而放在了陆枝枝的脸上。   他扯了下唇角,解了陆枝枝的禁制,问她:“枝枝,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陆枝枝冷眼看着他,想要从头上将锁灵法器拿下来,却不想指腹被它的灵力灼了一下。   说实话,这锁灵的法器对陆枝枝来说一时之间确实较为棘手,但是只要给她时间,以她的灵力一定能直接冲开法器的牵制。   陆枝枝在这个时候,便咧开嘴对顾未晞笑了一笑。   她捉住了顾未晞的小臂,对他说:“小顾道君,你应当知道没了灵息的我也就等于消失在天地了。”   “我知道如何?”   “枝枝还不想死。”陆枝枝回答得干脆,她看着顾未晞未曾变化的面色,努力将接下来的话温声说出口,“再说了,我不是顾氏的灵宝吗?我与小顾道君之间的关系应是世上难得珍贵的,为何一定要如此打打杀杀呢?有什么事情,我们都可以好好商量。”   顾未晞摇摇头,“不是我不愿与你商量,而是父亲闭关,出关遥遥无期,小凛神魂将灭。如果这个时候不能当机立断将你的灵息取出,那一切就都迟了。”   他顿了顿,“我相信,即使今日父亲在此,他也一定不会阻拦我夺你的灵息,救下小凛的性命。所以,其实没什么好说的了。”   “枝枝,抽出灵息仅仅只有一瞬的疼痛,我会将动作放轻放柔,不会让你死的很痛苦。”顾未晞手下掀飞起灵波,他抬手面对陆枝枝,眼中的冷漠生硬让陆枝枝不淡然了。   她运气十分的灵力来抵挡顾未晞死灰复燃的符阵。   房内一时间光彩四溢,幽蓝的符阵青的灵光。顾未晞冲破她的重重防御,动作狠绝,毫不留情。   眼看符阵中的千把刀刃附灵而生,直直攻向陆枝枝,冰冷的灵波扑面而来。陆枝枝不明白,难道仅一锁灵法器就让她的实力大打折扣?   迷茫仅出现在陆枝枝心中片刻,她闭上眼,将灵力尽数聚集在心海处,试图最大可能地保护住心海,保护住修士除了金丹之外最重要的地方。   当融融的灵力汹涌奔向心海时,顾未晞的符阵威力又加强了一圈,眼看层层追逐而聚起的灵力即将攻向陆枝枝,在那当头一刻,少年撩开室内的纱帘,声音幽幽而至。   “阿兄,算了吧。”   顾凛秋从暗室中慢慢走了出来,他没有看向陆枝枝,是因为羞愧。   陆枝枝为他解决了玄霜之毒,他本应该感谢她才对,可是他没有。   他反倒联合顾未晞,推陆枝枝入符阵,心中暗藏的不良心思,便是想要谋取她身为灵宝的灵息。   许是在剥去灵息的过程,触动了顾凛秋的那颗柔软的心,他犹豫了,纠结了,最终还是放弃了。   不只是为了谢她的恩情,更是为了不让顾未晞跌入另一个深渊。   “阿兄。”   顾未晞手上的动作因这一声而滞了一瞬,陆枝枝得以有了一息可喘,她将全部的目光都给了顾凛秋。   顾未晞低低吼了一声,“小凛你别管,回去!”   顾凛秋难得沉默,他垂眼看着发缕飘飞的顾未晞,抿唇落着泪,“阿兄,可是我不愿借着别人的命活下去。”   他捂着发烫的心口对顾未晞继续说道:“我的命已经靠阿兄一人维持十年之久了,接下来的寿岁,我不敢再要阿兄为我做这逆天改命之事了。”   “闭嘴。”顾未晞的眼角发红,几乎滴出血来,“你别说了。”   “阿兄,我们别再这样了好不好?小凛受之有愧,小凛不能如此。”顾凛秋喉中哽咽,他看着顾未晞想要伸出手,试图去阻止他。   “我已命不久矣,即便是有‘永绛’灵息的加持,我亦无法继续稳稳地活下去了。父亲,还有父亲之所以从未提过‘永绛’的灵息,便是因为他知道,以我的一魄症状,根本就是天地灵宝无法解决的厄运。”顾凛秋道。   “谁都不愿我如此的,阿兄,可这与无辜的姐姐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踉跄上前抱住了顾未晞的臂膀,“阿兄,万万不可,求你了。”   顾凛秋喘着微弱的气息,抬起的眼中含霜泪,紧紧抓着顾未晞不放,使他一时间没办法直接动手。   “不对,父亲是因为畏惧顾氏令月堂十三位长老,才不敢拿‘永绛’说事。因为他是顾氏家主,他不能用顾氏一族永生传承的灵宝做主,所以他不愿意为了你而牺牲。”顾未晞很快驳道。   他的手上已经缓慢凝出了一柄灵剑,挑开陆枝枝散落垂下的头发后,便直直指向她的心海处。   只此一击,非死即伤。   陆枝枝拧眉,对这二人的自白产生了不解。   顾凛秋口中的“父亲”是谁?他们不是堂兄弟吗?为何顾未晞也称之为“父亲”?   只见顾未晞的唇瓣微动:   “可我不同,我只是你的阿兄,从十年前在父亲的闭关之境遇见你,看到你如我幼时一般的模样,我便知道你是我的亲弟弟,哪怕只有一魄。”   “父亲知道我将你私自带出之后,什么也没说,只是用一个假身份来塑造你,告诉所有人你是旁支的孩子,而非他的孩子。”   “他并不敢将你放在明面上,因为双生子的征兆从来都是不祥不善,他害怕将整个顾氏主家推入道界的风口浪尖,所以隐瞒了你的存在。小凛,父亲没有错,你亦没有错,若是有错,定先是我的错。”   往事如潮袭入顾凛秋的脑海之中,他想起来了。他还是躺在莲花芯中的孤独一魄时,遇见了阿兄。阿兄求父亲为他做了一个肉身,行走于天地之间,一直到今天。   顾未晞一直都很努力地练剑、修炼、历练、出游,寻丹药,探百草,收灵物入囊中,一切都不过是希望顾凛秋这个一魄之体能在世上活得更久一些。   顾未晞越这样想,心中的执念越深,他不敢收手,因为一收手即代表着小凛身归天地,不复存在。像他这样的一魄之体,恐怕是连来生都没有的。   “小凛别害怕,阿兄还有办法让你活下去,继续修炼,继续成长。”顾未晞面上露出了一丝疯狂,他的灵剑已经刺入了陆枝枝的心海。“咯噔”一声,是陆枝枝防护心海的屏障在裂开、破碎。   陆枝枝拧眉看着顾未晞,她已尽量驱除法器对她的束缚,但是眼看灵剑即将划破她的心海,而顾凛秋更是直接一手握住那柄虚空的剑。   “小凛,起来,这不关你的事。”   顾凛秋摇着头,什么都听不进去。   顾未晞见状只好将自己的疯狂想法说了出来,他勉强撑起笑容。   “鬼修。”   “等阿兄我从她的心海中抽取出灵宝的灵息,然后将灵息赋于小凛你的一魄之上。到时候,你便可以脱离道界的正常修炼法则,以一魄成为鬼修,成为一个名副其实的修士。”   “你别担心,阿兄已经查过了,道界虽无鬼修的修炼之法,但是魔宗旧年曾有鬼域,去魔宗定能找到适合你的修炼方法。一切我都为你做好了准备,现在只差这一道最为关键的灵息了……”   顾未晞所说并无实据,陆枝枝对此抱着的也是将信将疑的态度。   而让她确定下来的则是顾未晞近似疯魔的举动,疑似走火入魔,执念太重隐隐有生出心魔的迹象。   她的心海被顾未晞的灵剑所触,她的尽数力量藏于其中,出于对外来伤害的抵抗,陆枝枝极快调动运转体内灵力,以及先前汲取玄霜所拥有的灵力也很快为她所用。   顾未晞因被顾凛秋的阻挠而中断了输出,陆枝枝见状双手结印,打了一道灵力将顾未晞先一步困住。   “你们说的都不对。”陆枝枝看了看顾未晞,又转眸看向了可怜兮兮的顾凛秋。   “我的性命不该由你们说去留,而应是我决定是否。”   “你们说的都不作数。”   顾未晞扯了下唇角,他什么都没说,灵剑也没从他手上离开一分一毫。   他们各自有牵制在对方身上,顾未晞根本就不担心陆枝枝会做什么,他几乎无视了陆枝枝,在行动范围之内径直扶起了顾凛秋。   “小凛,起来。”   他轻轻说:“不要如此,你是我的阿弟。”   “阿兄……”顾凛秋的神魂其实已经开始不稳定了,陆枝枝站在不远处恰能看到他皮肉之下的魂体在飘摇晃动。这或许也是顾未晞受到陆枝枝的围困后,没有反抗的原因。   其实他心中也明白,顾凛秋能不能得到陆枝枝的灵息已经不重要了。   一切都很迟了,顾凛秋的一魄怕是要消散了,顾未晞已经没有机会去验证他口中的那些话了。   他垂眼,一行行泪慢慢滚落在面上。   “小凛,阿兄没有骗你,鬼修之体,是阿兄找了好久才找到的办法。”   顾凛秋摇摇头,“我知道阿兄从不会骗我,可是我不能连累阿兄,阿兄是要做顾氏最伟大的家主,不能因为我而成为一笔污点。”   他单纯懵懂,对世间的事一无所知,即便如此,他也愿维护“阿兄”的一世名声。顾凛秋不愿成为鬼修,全因不愿拖累顾未晞。   他不想让道界修士知道,南方锦阳长恩顾氏的少主是养鬼的修士,是与道界不符的异种。   顾凛秋痛的缩紧了手,心弦拨断之时顾未晞受到牵连,钻心一痛入怀,他吐了一口血。   顾未晞手上充满煞气的灵剑就是在此时慢慢溶解消失。他垂了垂眼。   顾凛秋体内的最后一抹生气已消失殆尽。   陆枝枝也同样感受到了这一点。她没什么想说的。   本就是一个将死不死之魄,连人都称不上,因有着血缘之亲的“家人”,才苟活天地十年。   顾未晞赋他生命,予他姓名。   但其实从另一个方面来说,又是否是顾未晞自私自利,从来只想着自己为了顾凛秋如何,却不想,对于顾凛秋这样的“人”,即便是一个名字也是一道枷锁。   顾未晞松开了对陆枝枝的牵制,想要做的事情已经没了盼头,还留着陆枝枝做什么?   再说他本就孤注一掷,将全部的爱憎给了顾凛秋,不在乎自己的后事如何。任打任罚,没了阿弟,少了亲缘,还有什么值得逃避躲藏的?   陆枝枝本想低声念一段愿超生的小咒,却听顾未晞突然尖叫了一声。   与此同时房内结界被破除,容愈顶着微弱莹芒仓皇而来。   顺着容愈手中长剑淅淅沥沥留下来的是大片大片的血花。他扯了扯陆枝枝的衣角,喉咙之中轻轻溢出一句,“你还好吗?”   从在顾氏仙居中感受不到陆枝枝的存在时,他便慌了。   他不知道陆枝枝去了哪里,不顾还藏身的自己,他动用灵力翻遍了整个顾氏仙居,才在这里找到了一处可以隐藏她的结界。   此刻陆枝枝的衣角被他塞在了手心里,和磨破的血肉黏糊在一起,但是衣角的主人什么动作都没有。没有容愈想象的那样的温情柔和。   过了许久,平复心海之后,容愈绷着脸自己慢慢从地上站起来。   在此期间,陆枝枝一动也不动,没有回复他对她的关心,更没有说一字一句,好像他是那个被完全忽略的人。   容愈内心所期待的关心慰问之词,好像在此时是容愈一人的奢侈妄想。   他扯了下唇角,目光有些冷的看向陆枝枝,看看她究竟在做些什么。就这么不愿意搭理他吗?   却见一个年岁不大的少年站在他们身前不远处,瞳孔漆黑,有暗光一片,正一瞬不转的看着这个世界。   容愈皱眉。这顾凛秋不是魂魄消散,死了吗?   谁都知道顾凛秋一魄必亡,谁都没有想过他还能复生归来。陆枝枝亲眼看到“顾凛秋”突然睁眼,然后慢悠悠从顾未晞怀里站起来。   因此她与顾未晞一般震惊不解。   而那死而复生的“顾凛秋”,正慵懒倚靠在纱幔边缘,他看着面前年轻女子那张清丽妍秀的面庞,心中逐渐发冷,愈加漆黑。   这是多么让人失望、难过,此生不愿再见到的一张脸,一个人呀。   为什么,为什么会在他成功夺舍一副躯壳后,会出现在他的面前?   “顾凛秋”不明白。他想开口唤一声“枝枝”,却恍然惊觉自己哑了嗓音,失了温声,发出的只是模糊不清的一阵“咿呀”。   于是只能听旁人慢慢说:   “阿……阿弟。” 第20章 、第二十瓣白莲花   听到顾未晞颤颤巍巍的一声“阿弟”,明鄄这时候才偏过目光,去看这说话的人。   见到对面的人那张与他相仿的脸时,明鄄心中有些惊讶,他慢慢抚摸上自己的面庞。   眉头微拧,他当然知道他,但是,若无意外,此生他都不该出现在他的面前。   顾未晞的眼角闪着一星泪花,不等明鄄出声多说一个字,顾未晞便垂垂而泣。   细密晶莹的颗粒从他眼眶流出,顾未晞身子颤栗,将手搭在了明鄄的手上。   “阿弟,你没事,你没事就好。”   明鄄的目光微沉,然后不动声色撇开了顾未晞的手。他想不通自己现在所处的,究竟是什么样个境地,也不明白顾未晞为何会出现在他的眼前。   还有小师妹,不,陆枝枝。她缘何在此?   愤恨之外,又有一种凄凉的哀愁在明鄄心中升起,所有的一切都杂乱无章地摆放在他的面前,他根本就什么都没有想明白。   苍越山之上地种种,至今仍在他的心中眼里,明鄄怎么会忘记,他是被陆枝枝“杀死”的呢?   眉心突突地跳动着,幽冷的目光从顾未晞游移到陆枝枝身上,眼见对方的眉头微皱,明鄄才撇开视线。   至于在他跟前哭丧着一张脸,要哭不哭的顾未晞,对着这样一张脸,明鄄看着着实心烦。   在走出房门的前一刻被人拉住了手。   他恹恹抬眼看去,便透过重叠的术法迷障看破了那人的真面庞。   不等他惊呼一声“师叔”,容愈便先一步于他耳边低声问道:“是你?”   明鄄听懂了他的意思,笑了一下,“是我。”   低哑沉重,犹如撕裂般的嗓音响起,这与他旧时的音容相异甚大。明鄄愣了一下,对着面上增起防备的容愈又笑了笑。   “好多些时日没有开口讲话了,学着厉鬼低语,竟忘了人声何言。您不会介意吧?”他说话的时候,又动了动手,将自己的手从容愈手中挣出。   容愈抿唇,不知在想什么。他看了看站在一旁面上略带了些疑惑的陆枝枝,心中生出的担忧越发浓重。   他对明鄄说:“这里不是别的地方,这里是长恩顾氏仙居。”   听到这话后,明鄄明显怔了一下,他看了看顾未晞。怪不得,怪不得会遇见他。   一涌而上的复杂的情感,充斥着明鄄的身体,他脚下一软,似乎感受到了这个地方对他排斥与不满。   修行多年,他从来、从来都不会放松自己,去想到这个地方。可是而今站在此处,明鄄觉得这里也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糟糕。   但是明鄄很快反应过来容愈的意图,他仰起头看向容愈,“你告诉我这个做什么?”   容愈犹豫了一下,还是将想说的话用仅以两人可闻的声音说出了口。   “这里是你的出生之地,看在顾氏家主的面上,也看在师叔多年照顾你们的份上,但请莫要在此对枝枝动手。”   语毕,他眼神复杂地看着明鄄。   明鄄闻言,听到“枝枝”二字,面色一冷。   不知为何,回到这个他曾降生的地方之后,他心中曾难以隔断的“同门之情”,一下子就被突兀生出的一把刀绞断了。   他点了下头,微不可闻地说了声“好啊”,但是很快又说出口的话浇灭了容愈的希冀。   明鄄说:“可是她杀了我,我必须要找她报仇。我不会就这样原谅她,她,她太让人寒心了。”   “你应当知道这并非她所想,那个时候,在苍越山之巅,手中持有云晗的她,根本控制不了自己。”容愈说道。“即便是你我,也难能有资格真正掌住云晗,更何况还有小人从中作梗。”   明鄄冷笑一声,“就因为修为低微,掌握不了神剑,抵挡不住璟宸的术法。就被轻易迷惑了心神,然后杀了我吗?”   “就因为如此,就因为不是她所愿所想,她一句‘不是故意的’,我就要谅解她?”他看着容愈,突然话锋一转,“我当然知道此事难能怨她,所以我不怪她……”   看着容愈眼中略微迸出的二三星芒,明鄄笑得邪气,“我不怪她,可我死过,所以只要她也死一次就好了。”   听到这里,容愈的眉头微动。他意味不明地看着明鄄,不知该如何开口告诉他,陆枝枝已经死过一次了。   只是可惜眼下并非是个能与明鄄长谈的好时机,他什么都未曾细说,垂首默声。   明鄄见状心思逐渐游移,他不受人禁制,慢慢走出了房间,看一看这个曾与他有过一面之缘的南方世家。   明鄄此刻说不上来心中是什么滋味,总之很不舒服。若是不死,也许此生都不会出现在这里,看这里的山河朗月。   他伸出这具身体的手,遮住了空中的最亮的双星中的一颗。   顾未晞跟着他走了出来,这个年轻修士明明已经被他的阴戾之气震住了,却仍硬着头皮上前,让鬼看不懂他想做什么。   心中一动,明鄄叫了他声——“弟弟。”   “弟弟?”   顾未晞抬头正疑惑看着明鄄,却听他又道了一句,“你我双生,你虽久居长恩,实则我先出世,理当我为兄长才对。”   只这一句话,便让顾未晞的脸色大变,“你究竟是谁?”   明鄄笑着看他,“为何要这么问?这世上所有人都不知我的来历姓名,你怎会不知。”   他顿了一下,面色慢慢松软下来,他说:“我不是别人,我是明鄄,是一个无姓之人,也是这个家的孩子。”   “不对。是弃子。” 第21章 、第二十一瓣白莲花   明鄄的话让顾未晞的思绪飞快地运转,他怎么能不明白眼前这个自称是他“同胞兄弟”的人,所讲的内容是什么意思。   但是顾未晞明显不愿意去相信。   因为顾凛秋。   “那小凛?”顾未晞问,“小凛他在哪里?”   明鄄听到这话,轻快地笑了一声,“在哪里?你不是希望他成为鬼修吗?而今我已现身,你觉得他会在哪里?”   “你胡说。”顾未晞异常镇静地看着明鄄。   明鄄顶着一张和他的幼弟……不,是他的兄弟,和他的兄弟有着同一张面皮,但是明明就不是小凛。   “我从没有对你说一字一句的假话。说实话,在看到你这脸的时候,我心中也是这样想的。你,我的胞弟,怎么可能会在此生出现在我的眼前?”明鄄说完了这句话,还将顾未晞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   “你口中的顾凛秋只是我的一魄,今正主已经回来了,那他也是与我合二为一。”   越说到后面,顾未晞的神色就越不好。   他紧紧绷着唇,盯着明鄄。   却见明鄄陡然轻轻地朝他一笑,他说:“这也要谢谢你了,谢谢你为我养了这么一具好身体。”   话音到这里截然而止,顾未晞眼前一黑,刚偏转过身体,就倏忽间倒在了地上。   手中的剑也随着他的动作而跌落在地,顾未晞颤了颤眼睫,很快晕了过去。   -   陆枝枝赶出去的时候,没见到先前一前一后夺门而出的两人,心中稍有疑惑,不明白他们为何会突然惊慌惶恐。   她准备顺着顾未晞留下的灵力波动将他找到,就被身后的容愈拍了拍肩膀。   “你要做什么?”   突然地一下子,将陆枝枝吓一跳。   她抬眼瞪了一下他,“我能做什么?我当然不做什么,倒是你,先前鬼鬼祟祟与那两人说了些什么呢?”   说着,陆枝枝的眼中就放出了好奇的目光,她眨巴眨巴着眼睛看着容愈。   容愈摇摇头,朝她笑了一下,“说的自然都是为你好的事情。”   他越这样说,陆枝枝当然越不会去相信,于是轻轻地哼了一声,快步走向庭院外,离容愈远远的。   等走到院外的那棵青棠树下,陆枝枝才慢慢停住脚步,将自己藏在树下的阴影中。   她面上的笑容在走到这里的时候,也一下子淡了。   不管怎么说,今夜所发生的事情,多少透着些诡异,那“顾凛秋”真的还是原先那个顾凛秋吗?   陆枝枝心中怀疑,但却无法肯定。   在这之后的第二日,陆枝枝才见到带着满身颓然的顾未晞,朝她走过来。   他的衣袍两日不曾换过,袖口翻了面,还擦出了一个洞。   想到此前顾未晞那副要生吞活剥她了的模样,陆枝枝嫌恶地后退几步,离他离得远远的。   顾未晞抬起眸子,看了看陆枝枝,说道:“我父亲要见你。”   丢下这一句话,顾未晞就转身在陆枝枝的前方带路,他没给陆枝枝拒绝的机会。   轻露从顾未晞的袖口飞出,缠住了陆枝枝的手腕。   轻露很不寻常地没有向她讨好。不知道是不是陆枝枝的错觉,她瞧着轻露的模样倒同它的主人一样,憔悴茫然了许多。   顾未晞走在前头,却也时不时地兀自说上两句话。   他的声音轻轻渺渺的,若非只有陆枝枝一人,她几乎要以为顾未晞是在同旁人说这些话。 第22章 、第二十二瓣白莲花   “轻露”勾着陆枝枝的小指,在来到令月堂之前,它从不肯放开陆枝枝。   顾未晞走在陆枝枝的身前,神情莫测,陆枝枝亦不去主动探寻他此刻心中的想法。   原先在岑荒的时候,钟拂想要她的命,以慰岑荒。   现在在这里,在锦阳顾氏仙居,顾氏一族的心思难测,对陆枝枝来说最坏的结果,就是一死。   然而她是死过一次的人,陆枝枝是极度不情愿不明不白就死于此处的。   更何况她自身所犯罪孽未清,那个现今还居高临下、遥遥而上的璟宸也还没有遭到自身应承受的——报应。   陆枝枝还不舍得就这样死了。   所以她在见到顾氏仙居家主时,就已经想好了对策。   那顾氏家主高高遥遥地坐在令月堂的主位上,隔着层束缚法术,陆枝枝不能够完全看清楚这顾氏家主的模样。   顾氏的家主也就是顾未晞的父亲,他低声对陆枝枝说:“你上前来,让我瞧一瞧。”   陆枝枝心中稍稍有些担忧,但是脚下步伐却是稳得很。   她学着顾未晞向他行了一礼,却惹得顾氏家主“呵呵”地笑了起来。   听到这声笑,陆枝枝不免抬首看向顾氏的家主。   对面的人在这之后,轻轻又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随后挥了挥手,陆枝枝就被送出了令月堂。   陆枝枝心海一时震动,她拧起眉头,再抬头的时候,就已经不在原先的令月堂中了。   不止如此,外界也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变成了一片雾夜。   陆枝枝满心迷茫地向左右身侧看了又看,浓雾中的两三星灯光并不能为她指引方向。   她才往后退了两步,左肩一重,回过头去看,是顾未晞还站在她的身后。   顾未晞知道她心中有疑惑不能理解,却并没有首先为陆枝枝的疑惑做出解答。   他哼笑一声,用“轻露”引着陆枝枝,将她带离了此处法阵,重新见到真正的天与日,顾未晞才轻轻说:“看起来父亲并不在意你。”   顾未晞顿了一下,才接着说道:“或者说,父亲觉得你似乎无甚所用。”   他瞥了陆枝枝一眼,见她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陆枝枝说:“既然觉得我没用,何不早日放我走?”   顾未晞扯了扯唇角,“想得真美。”   陆枝枝反驳,“哪里美了?”   却听到顾未晞看似认真的回答说:“又美又笨。”   他停住脚步看着陆枝枝,眼中闪着眸中异样的光泽,“没用的人,没用的物,何须放走?”   “自然是毁了杀了比较好。”顾未晞说道。   陆枝枝心中一凛,眼睛微微睁大了一些,“怎么能这样?”   顾未晞没有回答,他也在兀自思考。   “有这个心思想着怎么样逃出顾氏,不如想想,你要做些什么,才能打消父亲觉得你没用的心思。”   陆枝枝拧眉,“可我是‘永绛’,不是吗?”   顾未晞摇了摇头,笑得有些苍白,“可惜了,那个人已经回来了,‘永绛’,再无用处。” 第23章 、第二十三瓣白莲花   顾未晞的反常分外明显,看过了他惺惺作态的模样,再见他此时的颓废姿态,就算是始终与他做戏的陆枝枝也不免淡下面上的轻浮笑容。   在他微微湿润透着血丝的眼眸中,陆枝枝看到的只有无尽的灰败。   她再愚钝她也该想到了因果,于是她满腹疑惑地问顾未晞:“是顾凛秋出了什么事吗?你说的‘那个人’是他吗?”   顾未晞扯了扯唇角,“他与他是不一样的。”   “那你口中的另一个‘他’又是谁呢?”陆枝枝问道。   他看着陆枝枝许久,也未吭声,等到陆枝枝忍无可忍,准备自己去找顾凛秋得一个真相时,顾未晞才冷冷开口说道:“我与他本该是双生子。”   陆枝枝正踏出去的脚步一顿,回首看着顾未晞,静静等他说话。   他还是没有明确告诉陆枝枝,那个“他”是谁人。   “但是他命数太强,生来就将我克得灵力孱弱、体质卑微。那时家母在世,不忍看我们兄弟两相生相制,向东方一大宗门圣主求来了解决之法。”   顾未晞的目光越过陆枝枝看向东方的几缕残云。   他继续说道:“我并不知道此法的具体实行方法,只知道此法有违天道,终此一生我与‘兄长’不得相见。为了让两个孩子各自相安,父亲决心要将天命强势的他送往大宗修炼,而我则长留父母膝下。”   顾未晞说完这段话看着陆枝枝,见她面色有变,也大约能猜到她心中所想,于是嗤笑一声。   “你是不是觉得我与我那可怜的兄长相比,万分得意?我有慈父严母,而他却深处山中,苦苦修行?你又是否觉得这一切待我那兄长不公平?”   顾未晞在笑,可却只是浮于表面的假意笑容。   陆枝枝被他点破心中所想并不感到不适,反倒诚心发问说:“难道不是吗?”   顾未晞只是摇摇头,也未回绝,“他离开后,父亲从旁支接来了小凛,以为这样就能让母亲敞开心扉,母亲确实为了小凛而欢喜许多,但她脸上越带笑,心中越滴血,她始终后悔自己未能尽到为人母的责任,也思念那个在山中修行的孩子。母亲郁郁而终,父亲也渐渐待我冷言寡语,若非是我天生累赘,这个家就不会如此。”   “兄长可怜,可是我却亲眼见证亲人一个一个离开。”   他掀开眼睫,朦胧的雾气上染睫毛,“我为何厌恶卫莘,便是厌恶他弱小无能,护不住亲眷,更护不住自己。”   与其说是如此,倒不如说顾未晞见到卫莘便如见到当年那个幼小孱弱的自己。   顾未晞的泪水终究是没在陆枝枝面前落下来,他已经将自己的伤疤揭露在陆枝枝面前了,又怎可能在自己伤口上撒盐。   陆枝枝心中略微有些感叹,但她是局外人,终也不能说什么宽慰的话,只好试图引开这个话题。   “可是这些与顾凛秋有什么关系呢?”   顾未晞沉默了一会儿,他看着陆枝枝许久后,才似下了什么决心一般告诉他,“你可知道那一夜复生的人是谁?”   “不正是顾凛秋吗?”陆枝枝当然不知道。   顾未晞摇了摇头,道:“不管你相不相信,小凛已死,那个人他不是小凛。”   闻言陆枝枝心下一惊,随即脱口而出道:“那他是谁?”   “……是兄长。”顾未晞答道。   “谁?”   “是明明应该在万宁宗修无心无情之道的顾明鄄啊……” 第24章 、第二十四瓣白莲花   远东之巅,群山环绕,万宁宗屹立数百群峰之上。   陆枝枝幼时被师尊领入山门,缓缓而开的门户初入她眼中的便是大师姐素望和二师兄明鄄。   那时素望师姐的紫袂在微风下翩翩而动,明鄄师兄也朝她露出腼腆的笑容。   回想那个时候的众人,陆枝枝心中生出了一种奇异的感觉。上天将一份精明赋予于她,使得陆枝枝在任何事情上都有一份轻微的算计。   起初为何会心悦璟宸?   还不是因为他是众人眼中的佼佼者。   陆枝枝没有修行的绝对天赋,自然比不过二师兄明鄄,再者她又不甚努力,也就得不到素望师姐那样的心境感悟。   起初心悦璟宸,是因为他的能力被众人认可,正是她所不具备的那一部分。而后爱上他,是因为……   陆枝枝想不起来了,阵阵刺痛在她脑门中蔓延开,好似有什么东西要炸裂开来一般。   在冷夜中,让她在这种煎熬痛楚下,一下子冷静清醒下来的是年轻男子轻飘飘的出声。   “……陆姐姐。”   他学着记忆中顾凛秋的模样,对陆枝枝轻轻唤出一声。   见陆枝枝没什么反应,又或者是她已然滞愣在一旁,顾明鄄笑了两声,他缓缓走到陆枝枝跟前,忽然从陆枝枝眼前的一片阴影中走了出来。   顾明鄄休养了几日,身体逐渐随着修为长开,他此时的模样只是比那时候在万宁宗时要年轻了些许而已。   不论是五官外貌,还是身形背影,甚至是他此时此刻的声音,都与旧年几乎无二。   陆枝枝不可能认不出他来,所以当他停住脚步站在她面前时,陆枝枝眼中的滚烫的水珠忍不住簌簌地往下落。   “师……”陆枝枝哽咽,有一腔话想要说出来,却被嗓子眼中的热雾堵塞住唇音。   顾明鄄几乎和旧年一样,见不得她哭,在她起初落泪的时候,就伸出手捂住了她的双眼。   他似乎叹了一口气,但是极其轻微。   沉默许久,等到顾明鄄的手上再也沾染不到泪水时他才拿开手。   “听说你在寻我?”顾明鄄的声音温和。   陆枝枝愣愣地看着他,想了一会儿才轻轻点头。   “那寻我,是要做什么?”他又问,声音越来越轻越来越柔和。   陆枝枝磕磕绊绊地开口说道:“你,你究竟是谁?”   顾明鄄在此时忽地一笑,面上的温色逐渐被替换成不耐的神情。   “见到我,你还不知我是谁?”   陆枝枝当然知道,但是这一切太过突然,不等到陆枝枝开口说些什么,就听到顾明鄄忽然冷下面孔,眉眼之间有轻微的鬼气浮动。   他的唇瓣发白,冷着声音对陆枝枝说道:“还是说,你畏惧于我,根本不敢认出我来?”   在顾明鄄话音落下的瞬间,从他身上流露出的鬼气愈发地明显起来,直至最后将陆枝枝地整个人都包笼在其中。   陆枝枝开始呼吸困难,她痛苦地看着顾明鄄,然后她的视线被迫从他身上离开。   “不要用这样的眼神看我,从前便是被你这样的目光一次又一次的欺骗,而如今的你再不是那时候的纯良之人,如今的你……”顾明鄄顿了一顿,随后接着轻声道:“还不配这样看我。”   她听到这些话的时候,眼泪就忍不住从眼睑掉落,落到鬼气上,落到顾明鄄的手上。   而陆枝枝的目光则慢慢向上,看着几乎满圆的月亮。   圆月缺了一弯勾,清冷的蓝白色光芒拂照大地,在加上顾明鄄身上滔天的鬼气,陆枝枝只觉得这一切十分诡异。   就在她闭上双眼,准备沉溺在顾明鄄无边无尽的鬼气中等死的时候,一道剑光从远处扫来,自天上一人白衣踏月而来。 第25章 、第二十五瓣白莲花   其实时至今日,故人以剑相指,陆枝枝本不该再有什么念想了,但是当她清楚的听到容愈的声音,再睁开眼见他月下白衣如雪璀璨惊鸿。   陆枝枝心中一恸,紧接着就是滚落双目泪痕。   容愈划出剑气,暂时阻隔了顾明鄄的鬼气,不使顾明鄄伤到陆枝枝。   容愈沉声对顾明鄄说道:“你知苍越山一事并非是她一人的过错,为何一定一定要将好不容易复生的她斩于剑下?”   见到来人,顾明鄄收敛了几分鬼气,他忽地轻轻微笑,“难道死过一次就不用为从前的谬误付出代价吗?”   “纵你言她年少无知,被魔修诓骗,可是……可是啊师叔,难道我前生就该为她愚蠢而付出代价吗?难道此世我不该报殒身之仇吗?难道我今世沦为鬼修,侵占他人之躯体,就是我心甘情愿而理所当然之事吗?”   顾明鄄字字珠玑,他的目光犹如冰棱,慢慢将视线从容愈身上转向容愈身后的陆枝枝。   他的一字一句,一招一式无一不是想要夺取陆枝枝的性命。顾明鄄心中对陆枝枝并非只是纯粹的仇与恨,在此之外更是一种怨念。   在他称为游魂的那些时日,他从没有明白过陆枝枝的为何要将他待她的信任、欢喜都揉为尘土、化作灰烬。   明鄄以真心待人,却不曾得到陆枝枝的与之相应的回复。   他怨恼恨极,今朝杀她,也不过是情理之中。   陆枝枝不是从前的小师妹,顾明鄄更不是往日宽和善良的明鄄。   任凭容愈怎样言说,今日残月之下,他顾明鄄都要斩杀这朵“白莲花”。   “不必多说。与其处处担心陆枝枝,师叔不如担心自己今日能否在此嗜血之阵下,活着、走出去。”顾明鄄话落,瞬时间风云搅动,在他们都看不到的结界之外,深重的血红笼罩在云端,几乎与黑夜墨色融为一体。   而容愈立下的结界早在这样惊人的鬼气下慢慢溶解,目标直指容愈身后的陆枝枝,眼看陆枝枝被鬼气缠绕,不能说话,也几乎不可动作,她簌簌地流着眼泪。   容愈想都没想便直接一剑划破自己的上臂,精粹的血液渐染剑身。   顾明鄄双眸一颤,“你在做什么?”   容愈并未答话,只是用手段让顾明鄄知晓他究竟在做什么?   体内精血燃烧淬炼,容愈此刻战意超凡,一剑便划破了缠绕在陆枝枝身边的鬼气。   再接着就是剑指顾明鄄。   “你疯了。”顾明鄄气笑了。   他怎么会想到容愈待陆枝枝至此,居然以自身燃烧的精血爆发出超强的灵力。   正道的此等力量自然很容易击溃顾明鄄的手段,可是他不甘就此放过陆枝枝,于是趁着结界未破使出更强势的鬼气。   眼看陆枝枝连同容愈又要重新回到顾明鄄的掌中,结界却在那一刹从外界被攻破了。   顾明鄄心神一震,等到回过神来就看到顾未晞站在阵外。他一眼便瞧出顾未晞的状态及其不对劲。   容愈此刻正在遭受身体的反噬,根本无暇关照来人,他只知道结界被破,陆枝枝安全便好。   陆枝枝的眼泪一滴一滴的落在容愈的手臂上,她想说话,却在开口时发现自己哑了嗓子,实在说不出话来。   于是她只能双目含泪地看着容愈。   前生与今世,原来走到这个地步,也当真还有一人愿意站在她身前。   她是千错万错,也是合该千刀万剐,但陆枝枝不想仅死于此,她要去找璟宸,至少应与他同归于尽,才不算从头到尾都辜负了正道人间。   容愈颤颤咳出一口鲜血,陆枝枝想要去扶住他。   “无碍。”他满口艰涩地说出这两个字。   陆枝枝伏在他身边点头。   容愈眉目微动,“其实,我有话想对你说,但眼下不是时候,所以……能否请你等等我?”   陆枝枝本该向之前那样温柔乖顺地颌首,可是这一次容愈却没等到,因为一柄小匕首从背后穿过陆枝枝的胸膛。   和此前一模一样,这一次陆枝枝又死在了他的面前。   只是灵宝不似修士,躯体不过是幻化而来,容愈所见便是陆枝枝的神识在渐渐消散。   容愈立马为陆枝枝输送灵力,但无奈陆枝枝的身体根本无法接纳。   匕首透着诡异的光像是今夜的月,顾未晞早就松开匕首,冷眼瞧着陆枝枝在容愈身侧灭亡。   他口中喃喃细语,只有容愈才能听清。   “白莲花。永绛。” 第26章 、第二十六瓣白莲花   顾未晞一剑之下,陆枝枝没有死。而且可以说是幸运,她成功挣开了永绛那道枷锁,重新返还到自己真身之上。   等等。   真身?   陆枝枝倏忽睁开眼睛,查看自己这副身体,手脚俱全,衣服也在,不见腐烂的样子。   这是她原来的身体,也就是身为道界修士的□□凡胎。   但是出乎意料的,这具身体没有如陆枝枝想象中的那样腐烂、恶臭、消亡,反而在这个洞府之中被保存的非常完备。   陆枝枝才想是谁为她保全尸首,洞府之门大开,容愈匆匆而至。   他急行而来,衣容稍有凌乱,见到陆枝枝,容愈口中喃喃,“我便知,你定会在此处。”   因为这里,是容愈为陆枝枝准备的养身体的洞府。   当顾未晞告诉容愈陆枝枝不会死掉,只会回退过去的时候,容愈就知道陆枝枝会出现在这里了。   还不等陆枝枝有何反应,容愈便将她一把抱住,“此前顾氏之下,我想同你所说之话,便是我中心有你。”   “嗯。”   陆枝枝的回应并不似容愈想象中的那般,或是懵懂无知,或是羞涩难当,她极淡定,更是淡定地推开了容愈环着她的双臂。   “师叔,此事我从前便知。”陆枝枝伸了个懒腰。   “你……”容愈看不懂陆枝枝,“你怎会知?”   回到了属于自己的身体,陆枝枝连带着原先的头脑,也一并回还了。   她瞧着容愈媚眼一笑,“现在想想我是从什么时候得知此事,大抵应当是我从前污蔑师叔轻薄我,师叔并不向师尊解释的这时,我已经知道了。”   容愈面色顿时有些不好,想起此前在顾氏之中他的种种做法,容愈神色微妙,轻笑,“是,或许还是更早一些。”   陆枝枝也对他笑了笑,“师叔不必再说,我自是配不上师叔的欢喜,也更不想知晓师叔因何对我生出此心此情此意。”   随着陆枝枝的话音落下,洞府之外的天空泛起红光,那是群魔之兆。   容愈顺着陆枝枝的视线看过去,已明白是那个野心勃勃想要复兴族群的魔头对道界宣布正式开战了。   与此同时,顺着容愈足迹而来的一行人也匆匆赶了过来。   在这些人中间,陆枝枝见到了一张多时不曾相见的面庞。   是卫莘。   她当即便有些开心地,唤了唤他,“卫莘,你此前去了哪里,我都不曾寻到你。”   当卫莘一靠近陆枝枝地时候,陆枝枝就知道卫莘和从前不同了,不止是外观,还有修为。   只是他一如从前对她腼腆微笑,“那时我弄丢了你,心灰意冷,犯了旧疾,被南方一个小仙们捡了回去。后来知道你到了顾氏,很安全,便没有再打扰你。”   他的眉眼清亮,看着陆枝枝的时候尤其清澈。   本是故友相见,应是开心的时候,却听他们身后传来一声嗤笑。   是顾未晞。   “南方朱雀塔竟也被你说成一个小小仙门,姑母的破灵刀当真是白借给你了。”   卫莘从前不是不想与顾未晞起争执,而是不会。如今在朱雀塔内待得久了,虽然没有学会师兄师姐的怼人话术,但是三成逻辑还是学了个精透。   “且不说朱雀塔向来低调,我也不喜张扬,只说这破灵刀一事。破灵刀难道不是你向宗主求借?为了让顾氏永消与灵宝永绛的束缚。”说着,卫莘将目光转到陆枝枝身上。   陆枝枝此刻才明白,原来顾未晞早就想通了也放下了心中对顾凛秋难以消磨的执念。   从朱雀塔借破灵刀,只为了让陆枝枝重获自由,不为顾氏所俘。 第27章 、第二十七瓣白莲花   眼看正魔第三次浩荡交锋就要来临,儿女情长,自然要被抛在一边,更何况……   容愈看着眼前这个真正鲜活明艳的陆枝枝,压下了他心中想要诉说良久的一字一句。   “他竟然将开战的地点选在岑荒。”陆枝枝站在洞府之中,看着远方的异彩天空,忙回首对容愈道:“我得去璟宸身边将素望师姐带回来。”   容愈摇摇头,“不可,素望如今正如你的曾经,为璟宸所惑。你去寻她,她不会感恩的。而且如今璟宸一统魔修,正危害道界,你如何能突破重重魔头,去到璟宸身边,寻到素望?”   “可师姐无辜,从来都是我一人辜负她。她为何要因我的缘故而受此劫难?”陆枝枝的眼眸微微湿润。   也就是到了这种真正关乎她所在意的人的生死时,陆枝枝才越发觉得惊颤,若是素望师姐因此殒身,不说此生如何,恐怕来世陆枝枝都得羞愧而死。   就在陆枝枝与容愈僵持不下的时候,洞府之外迎风而至一鬼修。   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在陆枝枝鼻翼间展开,陆枝枝慌忙抬首,就看到明鄄着素衫,虚虚弱弱地站在门前。   他白腻地衣裳沾了尘土,显然是跟在顾未晞与卫莘身后急急地赶路而来。   明鄄的面色因为成了鬼修而稍显惨白,他更是披头散发,素色衣裳被他穿出了一种阴柔书生的气质。   “你们不去,我去。”明鄄盯着陆枝枝道。   “师兄……”   明鄄垂眼,“不必如此唤我。我,还没有决心要放下过去,忘记过去。”   换句话来说,那便是明鄄还不准备原谅陆枝枝的所作所为。   陆枝枝垂眸,眼睫轻轻颤抖不止,“枝枝会去救师姐。”   陆枝枝向明鄄表明心志。   谁料明鄄眉头轻蹙,冷道:“谁允你前去了?你得好生留着自己的这条命才是,否则等素望回来,又有何人向她赔罪?还有远在北山的师……老宗主。”   明鄄如今弃了剑,入了鬼道,他没法踏踏实实地唤一声“师尊”。他和从前有大大的不一样了,从前明鄄师兄不管再生气恼怒,也不会对师门同胞露出冷脸。   但现在的明鄄又比以往甚好。   他会表情达意,会说出自己内心深处的真实的想法,即便语气不善,但他所说的字字却是让陆枝枝明白他心中所想。而不似从前腼腆之人复又腼腆。   陆枝枝的眼眸微动,泪珠话落,她赶忙一把抹去。   “师兄,那你需得保重。”陆枝枝小声说。即便明鄄不愿意她这般唤他。   明鄄鬼修之体,比之如今归还剑修之身躯的陆枝枝确实要更好接近璟宸。于是陆枝枝也不再过多说辞,便只真心祝祷明鄄保重。   剩下的几人第一时间当然是去岑荒一境,一探究竟。   岑荒一境和陆枝枝离开时的模样大为不同。   烟尘四起,一念灰飞。   “钟拂何在?”容愈看着眼前荒芜之景,不由道。   提到钟拂,陆枝枝想起他的恶行浑身一抖,可再看如今已四分五裂的岑荒之境。   陆枝枝心中更多的便是不忍。   生灵涂炭之至。   明明离开时,还不是这样。明明延华圣尊,他说他会全心全意守护岑荒。明明……   究竟何以如此?   陆枝枝满目苍凉地看着这片原来静谧的天地,直到玄衣尊者赤足而至。   钟拂向陆枝枝伸出手,陆枝枝偏不敢递出手去。   于是玄衣尊者无奈一叹,指腹点了点陆枝枝额首,以术法探知到陆枝枝的“永绛”躯体已然不存在后,一口鲜血从钟拂的胸腔吐出。   “当真是,天绝岑荒。” 第28章 、第二十八瓣白莲花   “这片洲泗,从没有过一时一刻真正的安宁。自我降生以来,族辈亲人无不对我赋予厚望。岑荒啊岑荒,可这片早应焚尽之地,即便我耗费千年百年的灵力,又如何能护它安宁。”钟拂轻声说道。   从他的仪态神情中,陆枝枝明显能够察觉出他心情的低落,以及自责。   “若非是我将山河卷册交予他,璟宸何以能不下破灵之阵。”钟拂道。   想到此前与钟拂的所知所见,陆枝枝不禁开口道:“这一切并非是你的过错。岑荒为战火所毁,道界上下无不心痛,但此时当务之急不止在于此处硝烟,而在远方。”   说罢,陆枝枝遥指天外,魔气最浓郁之处。   “璟宸才是这一切怨祸的开端,您是通透聪慧之人。就算没有您,也还会有旁人将山河卷册交给璟宸。璟宸不灭,他想亡道界之心就永不会死。此非你我,就能一力阻拦。”陆枝枝说道。   钟拂忽然偏过头看着陆枝枝,约莫几息左右,颌首同陆枝枝说道:“我明白了。”   钟拂与璟宸本是同根同源,只是后来各自寻道的方法有了偏差。璟宸与钟拂一样想要复兴族群,但是他想走捷径,而钟拂则是继承了先辈灵力,守护岑荒。   因而若说世上最了解璟宸的人,应是钟拂与陆枝枝了。   钟拂直到璟宸的弱点何在。   而陆枝枝则是全然能够直到璟宸的心思所想。   譬如此时,陆枝枝猜想璟宸,大抵还是会亲自击杀道界修士,还是用着宗门的那柄神剑云晗。   于是他们互通消息之后,立马动身前去璟宸所在之处。   天欲崩塌,崖海欲决。   璟宸手执云晗站立在天与海的交界处。   璟宸向道界宣战不过多时,皑皑白衣熬成赤血红莲。   陆枝枝看着璟宸脚下的众生残肢,她心中痛楚万分,她跪在地上,再度抬首便瞧见了通体湛蓝的云晗剑。   执剑的人,居高临下睥睨。   和璟宸第一次要杀她的场景一模一样。   他们立即便和璟宸交缠打斗起来。   璟宸之所以敢向道界宣战,无非是因为背后偌大的魔修群体为他撑腰。而今那些魔修已被赶来的各大宗门团团制住,于是此时天地,唯有他们几人能与璟宸一战。   璟宸杀了太多人,此生不可能真正入道。   又或者天道苍苍,睁了眼,给璟宸下了降压神术。   璟宸必定是那个为道界为天道有不容的。   这个道理他自己明白,因为一败,璟宸就再没有执剑而起。   时过境迁,陆枝枝本没指望璟宸这么一种薄情寡恩的人能够记住她。   但是陆枝枝也显然低估了她在璟宸心中的分量,陆枝枝大抵还是要比真正的蝼蚁更像蝼蚁,所以璟宸才能在他欺过骗过那么多人之中,记得她。   “是你啊。”璟宸抬剑,剑身贴着陆枝枝的脸庞,她的脸庞很快因为嗜血的云晗剑而染红了,染透了。   “枝枝。”璟宸朝陆枝枝微微笑,凤眼微微睁开,里面是趋近于狂热的惊奇。   “没死吗?”   璟宸一连问了三句话,陆枝枝都没有回答他,璟宸也不生气,只是笑吟吟地看着陆枝枝。   魔气入体多时,璟宸和从前已截然不同,他原本乌黑亮丽的头发现在苍黄枯燥,如他山之秋风草丝。俊俏的容颜也随着魔气渐渐褪去,如今撑起他这副脸面的是他原本就优越的骨相。   云晗剑被容愈掀打在了一旁,他立马上前扶起陆枝枝。   陆枝枝看着地上的断肢残骸,强忍住痛楚,满眼泪光地看着璟宸。   “这一切都是我的过错,是我最处的时候不该轻信你,才导致这所谓的第三次除魔。”陆枝枝一滴一滴落着眼泪。   璟宸笑了,“你说错了。世上本无对错,有了道界这群庸人,才有了对错之分。你说我今日除去道界修士,不正是为了开辟新天地吗?若我攻成,万古之后,此界便是新的世界。或许那时,将没有道士,没有魔头,只有新生……只可惜,我不能了。”   “难道踩着旁人的尸首一步一步往上爬就是你所谓的没错吗?”陆枝枝反问。   “我承认这世间功名利禄,修仙法则,是人人甚至是草木精怪都想追求的事情,但是这些理应是我们靠着自己,而不是作恶,踩着他们的尸骨。你说我没错,我偏觉得我错得离谱,只因为我深知万古千秋从没有作恶就能得道的道理。” 第29章 、第二十九瓣白莲花   听到这里璟宸竟放声笑了出来,他笑得凄惨,最后双腿瘫软在地,指着陆枝枝道:“你为何这般白莲花?”   陆枝枝见状,竟着实认真地摇了摇头,道:“非我白莲花,而是人间道理,确实如此。”   “人间道理又如何?还不是个无用玩意儿,都是杀不掉我的小玩意儿。”璟宸伏着地站起来,身上的星点魔气能够支撑他回到魔修大本营。   既已如此,他们又怎么能放还璟宸回去修生养息。   而照钟拂所说,璟宸如今已是不死不灭,除非能有人能以魂血祭神剑,才可以将他永封此界。   陆枝枝想到这些,转头看了一眼容愈,待他笑了一笑,利用钟拂告诉她的关于璟宸的弱点,夺过云晗剑,折身就迎面而上,她与璟宸共赴死。   云晗有灵,也极喜欢陆枝枝身上的血液,从前璟宸曾将陆枝枝的血液灌注在神剑之上,如今,神剑落魔,更是喜欢了。   于是云晗剑毫无保留地一剑贯穿陆枝枝的身体,站在陆枝枝不远处的容愈连阻止都没来得及,他眼睁睁地看着陆枝枝被剑气伤透五脏六腑。   而此世间,再没有另一株永绛能够救治陆枝枝了。   不等璟宸反应过来,以身葬剑的陆枝枝化作一丝游魂执剑,璟宸躲也躲不了,一并葬身剑上。   陆枝枝在此世间还有意识的时候,只说了几句话。   一是,“枝枝以此向素望师姐、师尊和整个道界赔罪。”   二是,“愿此界永享太平……”   然后,“容愈,此世我定不能应你心意。只因从一开始我便决心要为神魔而殒。”   最后,“抱歉……真的很对不起……”   话音犹在,游魂却已经消失不见。   容愈颓然跌倒在地,天地之间寂寥无双,只剩一把祭了他所倾心之人的血与肉的云晗神剑。   他便坐在山之崖,身后多少人称他“宗主”,容愈都没有回头。   直到一紫衫女子匆匆而来,见状称一声,“师叔,师妹已经走了。”   素望早被明鄄从被璟宸关押的囚牢中找到,只是带到这里时,璟宸和陆枝枝都已神魂俱灭。   想到陆枝枝生前所愿,容愈这才回过神,偏过头看一眼素望,“她说她知错了。”   素望垂泪颌首,“我早是知道了。那一日在岑荒城中我遥遥看着她,我便知道她悔悟了。还有顾氏远方山上,我见她,却不敢出现在她面前。若早知今日,我会去见她。”   “师叔,我们从没有真正觉得枝枝是个坏人,我们从小见她品行,知她只是心思多,但却不是心狠。”素望说着,抬眼看向身旁的明鄄。   明鄄接过话说:“若是我们从一开始便注意到心怀不轨的璟宸,注意到枝枝被他蛊惑,这一切的牺牲都不会发生。但事已至此,也许枝枝此生便是为了道界安宁,我不会忘,道界也不会忘。”   容愈笑得凄惨,他捡起云晗剑,站起身,担负起总门兴旺,未来道界尊主的责任,负身离去。   没有人知道容愈是何时得道,只知道他在某一日解决好道界事务后,一跃飞升。   九霄长空之上,容愈执剑而立。   “此界,定会如你所想,永享太平。” 第30章   总有人称他天资卓绝,堪为此代第一人,甚至年少拜师万宁宗宗主。   后来师尊退了,他的师兄成了宗主,他便也成了师兄诸位弟子口中的——“师叔”。   容愈自从师兄成了宗主之后,就闭关多年不与外人相见,只因为他的师尊曾言容愈命中有一劫难。   师尊说,只要避世修仙,终有一日自会破劫。   在遇到陆枝枝之前,容愈从来不是会躲会避的人,他只是依从师尊的遗言,在洞府多修炼了二十年。   二十年后,洞府之外,与她相遇,容愈便知道,劫来了。   果然师尊说得对,会躲会避才是对劫难最好的处理,哪像容愈看少女巧笑嫣然,嘴巴里却没一句话是真的。   可叹。   可惜。   更可悲。   因为容愈发现自己是真的喜欢。   陆枝枝只是寻常修士,天资不出众,骨相甚至不如明鄄绝美。   陆枝枝第一次执剑时,颤颤巍巍,不成气候,那时容愈便想,这小女子当真无可救药也。   他断定陆枝枝是个终不擅执剑的小修士一枚。   却没想到,几年之后,她能做出那样的滔天祸事。   陆枝枝第一次身死时,容愈早已想好该如何救她。   南方顾氏,法宝永绛,可归魂魄,只是一直身处顾氏深处,无人敢用。   容愈算是盗取,才使永绛丢失。   他知道陆枝枝是活了的,但是刚刚复生的她继续灵气支撑,所以永绛会不受控制地去往灵力充沛的地方。   可等到容愈找到陆枝枝的时候,她已经又重新落入顾氏之手。   明鄄也是在那个时候通过自身血脉与顾氏之间的联系,真正踏入鬼修之道。   这一次,容愈觉得他能伴她久一些。   但是一想到,陆枝枝对苍生所做的祸事,容愈只想带着她补缺苍生。   这最好的办法就是将陆枝枝献祭于苍生。   但是容愈不会这么做,因为他自认陆枝枝是他的劫,而非苍生之劫难。   所以容愈决定一力护下陆枝枝。   在苍生面前,容愈说不出对陆枝枝的情谊,因此在她第二次“被杀”之前,容愈以为陆枝枝一直不知道他的这份心意。   第二次“被杀”,只是顾未晞为处理永绛的手段。   明鄄成了鬼修回来已是不争的事实,在顾氏之内留下永绛,只会给顾氏带来灾祸。   所以顾未晞向南方朱雀塔请来一枚破灵刀,让陆枝枝该去哪里去哪里。   第二次复活之后,容愈当然理所应当地以为,他能够和陆枝枝有更多相处的时间。   但是容愈又害怕,害怕陆枝枝会如被破灵刀所弑那般,一下子就消失不见。   所以这一次容愈没有在陆枝枝面前,既躲又避,他对她说情谊,说如何。   陆枝枝说了什么,她说:“我知。”   容愈当时确实万分感动,她说她知道。   但是她又十分平静,或许就是在这时,陆枝枝才有了与璟宸同归于尽的决心吧。   总之,在苍生面前,陆枝枝弃了他。   毕竟她从没说出口过她的心意。   等到她真正身死往后,容愈在飞升的前一天,想了一宿,还是决定将道界唯二剩下的两件纷杂小事处理完。   容愈最后停笔,墨汁无意浸染他的指腹。   有些东西,他才想明白。   原来陆枝枝从不是他的劫,是他足够爱她,才让她成劫。   作者有话说:   全文完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8080txt.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